“你认为圣上得卦文之后,心底想什么?”卫泱坐在她身边,语气含笑。
素景沉默,百思不得其解,急得心口起起伏伏。
“圣上在想,这人的话是真是假,该信不该信?”卫泱将始终握住摺扇的掌心摊开,一道与天女手心相同的印记,就此现形。“圣上一辈子都在猜疑别人,纵使病重,性子也仍旧不改。”
“你……”素景的心被揪得很紧,看着那始自天朝运行以来,就鲜为人知的图腾。她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被这座天朝仰赖的人,因此显得很孤寂。
“只要为人,就必定有其弱点。”
素景迎向那双幽暗的黑眸,隐隐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光采,莫名觉得颤寒。“卫泱,你好狡猾。六神入世,天朝动荡不安,如今顺利入得庙堂,难道你对天下一点都不动心?”
“得天下,臣要何用?”
“六神入世,又有何意?”素景反问,问得相当尖锐。“你真甘愿只屈居于人臣之位?”
卫泱收回掌心,展扇轻摇,印记隐没于摇扇中。“天朝不该为一人所有,帝王生于民心之中,这才是六神入世的主因。”
“卫泱,四哥需要六神相助。”尽管她不明白四哥怎会在此刻选择离开宫廷,可素景仍旧一心期盼,在曲终落幕之后,兄弟之间的情谊仍在。
她明白这场宫斗不可避免,因此希望承煾能全力以赴,四哥向来心思缜密,做事相当沉稳,性子也敦厚,素景相信若他坐上帝位,绝对是民心之所归。
“你也要纵身跳入这场漩涡之中吗?”卫泱反问她,没想过她对这事竟是如此热衷。
“我还能有选择吗?”素景明白自身的处境。“若是其他皇兄登上帝位,就难以保全所有手足。”
“四爷就能吗?”
“至少,我是了解四哥的。”素景说得坚定,几乎不假思索。“其他人我不敢说,但四哥的心我是明瞭的。这些年来,他不明争,即使暗地里有人和他斗,他不过也是防范着。”
“四爷敦厚性温,难道真的让人信以为真了?”卫泱说得极为轻佻。“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就不会为朝廷想多、想深,甚至想要力挽狂澜。”
假使说六神在等待入世的最佳时机,承煾不也和他们一样,都在等候未来的天时地利,才能促成眼下的人和!
素景沉默,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一句话,反而让她深思起来。
这些年来,自己真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吗?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俊雅温儒的模样,有功不争、有利不抢,十二弟对他毫无贰心,八哥见他水火不容,太子对他处处提防。
若说一个性子淡如水的人,真会有人待他这样吗?素景不敢再想得更深了。
“卫泱,四哥愿赴沙场,不是你献给他的计吗?”
“是四爷自己的意思,臣从未干涉。”卫泱高深莫测地笑。“这就是您说的,凡事不争不夺的四哥吗?如果他没有想得这样深,就断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
“我不懂,他离朝廷这么远,八哥……八哥绝对会伺机拉拢老臣,到时远在天边的他,又怎能得到朝廷的支持?”说不准这一去,有没有命可回都不晓得。
“圣上下旨,实则是为了平息守夜的众皇子心中对太子的嫌隙,二来是掩去东宫平白无故闹出条人命的风波。这台阶,是圣上的一番美意,可惜太子无能,无法意会。”因此,便注定遭到废黜的宿命。
“可四哥,难道是替太子哥哥争口气?”素景不懂,承煾何必强出头。
“天女听过‘以退为进’吗?”卫泱从来不认为定贤王真是俊儒风雅,反倒认为他城府极深。“太子遭黜,宫斗已在所难免,但不表示凤王爷就得坐上这龙位。眼下,四爷避开这场风暴,一来是要看清众皇子的心意,二来是要养精蓄锐,暗地里丰长自己的羽翼。”
承煾此刻下的这步棋极为奇险,却下得相当出色,更能让六神名正言顺地辅佐他。而花复应和富璟丹早就领旨,助定贤王承煾率兵亲上北境,如此一来,四皇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手握军权。
在众皇子极力争夺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时,承煾却已经洞烛机先、掌了兵权,无论朝廷百官心底向着谁,他也无须向任何人低头。
“这样说来,十二弟才是孤立无援的人。”
“不如说是考验十二爷的真心。”卫泱含笑,这话又狠狠地掐住素景的心。“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最可怕的,也是人心。”
素景看着他,那张风采万千,却极为世故的脸庞,正说着挫伤她心底的话。好半晌,她无言以对。
“您要记得,人心深似海,不可测也探无底。”
人心深似海,不可没也探无底……
这个人,真是她的四哥吗?为什么今日,她会莫名地感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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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景立在殿外的玉踏床上,心底惦记着卫泱说过的话,远远看着率兵亲征的承煾,在天坛上着战袍、佩长剑,正威风凛凛的祭祀天灵。
殿堂外,军旗猎猎作响,赤色的旗帜掩去湛蓝的天色、震天价响的鼓声,声声击得又猛又烈,回荡在天地之间,告祀神灵庇佑天朝龙子平安归来。
她不应当出现于此,但却因为出征的对象是承煾。
圣上龙体微恙,所以未能前来观礼,而几个皇兄冷眼看着祭祀天灵的承煾。目光冷得像是冬令的雪地,但有的却面有喜色。素景立在一旁,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这一别不知有多久?素景不敢想,若多想,只会更胆战心惊。
多少一代枭雄在沙场留下的,不过就是个英名。
直到承煾祭完天,和皇太后禀安,再与几个朝中大臣话别后,最后才来到素景面前。一见她眼里含泪的模样,心头不觉一软。
“哭什么?”见她面有忧色,他随即展颜欢笑。“不信四哥可以风光地班师回朝?”
“四哥,一路平安!”尽管他的心意素景明白,可这决定不是儿戏,是攸关生死的大事。
“四哥不在宫内,你要比以往更谨言慎行。”他从未见她脸色如此惨白过,几乎毫无血色。
“十二弟会照看我,四哥切莫挂心。”比起他的担忧,素景认为他的处境更是险恶。“在外头,不如宫内舒服,四哥要多保重身子。”
这次一别,实在太过匆忙,她连个像样的大袍都没给他准备。素景明白,父皇对于四哥就是不怎么上心,才会让他出兵出得这样急。
“你生什么气?”她虽然嘴上要他照顾自己,可语气却泄露了心事。“是气四哥出兵得这样急?”
她沉默,晶亮的眼眸折射着天光,闪着比往日更生动的风采。她是气恼,可却也仅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隐忍下去。
“父皇要我早早出兵,自然是为了压下东宫发生的丑事。为了顾全大局,吃这点亏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称病拒绝出征,以致父皇勃然大怒,毅然决然废掉太子,承煾顿时嗅得其中一丝诡谲的气味,便急忙毛遂自荐,令人出乎意料。
“四哥是为了太子哥哥吗?所以才把自己往死地里推。”
“我要六神相助,就非这样做不可。再说,此刻离宫是最好的时机,既名正言顺,又风光至极,焉有错过的道理?”承煾心中就是有把握,才会出此下策。
果然,六神随后奉圣旨派花得应和富璟丹两大武将相助,承煾更是光明正大的接受卫泱的奥援。
“素景,你要相信四哥!”这宫内,他谁都不信,只有十二弟和她,是自己的命。他把等同于性命的两人留在宫中,好比割下一块心头肉般的痛。
“你和卫泱都说出同样的话。”
承煾一哂,不意外卫泱对自己有所掌握。足以见得那男人的心思,缜密得已到精算的地步了。如此一来,他或许无须耗费太多气力,就能顺水推舟,让六神顺利入得庙堂。
承煾停顿了片刻,接着道:“但这一切,有大部分的棋路,四哥是跟着卫泱布下的局走的。”
“什么意思?”素景不懂,觉得身旁的男人,都犹似深不可测的大海。
“你真以为父皇废太子,真的只是气头上吗?”东宫传出丑事,这点固然是有辱皇宫面子,可是太子胆敢抗旨,承煾相信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难道不是?”
“记不记得卫泱曾送给父皇一卦?那一卦,绝对是促成今日太子之位空悬的主要原因。”承煾眯起眼,不得不佩服卫泱的城府深沉,全然不让人知晓他下的每步棋,可所有人却被任意地牵扯其中,甚至足以令天地一夕之间风云变色。
“莫非说……”素景低下头,承煾自袖里塞张字条给她,待她看清纸面上的字时,心口又痛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