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将水胭脂当成自家人,眉开眼笑的看着互动良好的小俩口,佟邦雪笑问水明月:“如果水老当家不介意,佟某看就让他们两个退下吧。”
水明月当然懂得佟邦雪的意思,因为促成他们姻缘其实就是他送女儿到边关的主要目的。
再说这小俩口都已经一年未见,给他们的考验,这样也该够了。
“既然佟老爷这么说,就由他们去吧。”水明月颔首。
“那么老当家,爹,容我们先告退了。”这会儿换成佟胤玄欠身告退,才带着她离开大厅。
一直到大厅外的转角之前,水胭脂都还维持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等到一通过转角,立刻拉着他狂奔在回廊上。
“脂儿慢点、慢点!”他不怕追不上她,却怕她跌跤。
“不能等!”她没有回头,仅是抛下这么一句话。
佟胤玄只好由着她,但掌心牢牢地握着她的,随时在她跌倒时能拉她一把,或是当她的垫背。
这时的他,始终把她摆在心里的第一个位置。
水胭脂一直跑到自己的房门前才停下来。
没来得及喘息,她推开了房门。丫环算准她回房的时辰,房内早已点上烛火,暖炉煨火,一室温暖。
她牵着他入内。
“这样好吗?”佟胤玄停在门外。
“哪里不好?”她回头问。
“这是你的闺房。”而她还未出嫁,即便他打定主意非她不娶,现在进去仍不合礼教。
凝视着他固执的眸子,水胭脂知道他这个顽固脑袋认定的事,不是能轻易被人动摇的,饶是她也不行。
“你到前面凉亭等我。”她交代了一句,转身进入房内。
佟胤玄耸耸肩,信步来到在银月下显得空寂的凉亭。
长安京的春夜,今年仍飘着羽绒般的细雪。
这里就算是最冷的下雪夜,也没有边关来得寒冷,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
如此一个娇柔似雪,轻轻一碰便会融化的小女人。
细碎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抬头,那个深藏在他心底的小女人和眼底的倒影重叠。
她一如往常洁白无瑕。
嫣红的唇儿开合着,似乎在说什么,他没听仔细,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时,眼前摆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
如同她一般的洁白无瑕。
第6章(2)
“这是?”
“我找到了,你说的‘无瑕’!”水胭脂整个人满是兴奋之情,眸光在花苞和他之间来回。
无瑕?
浅褐色的瞳仁染上好奇的光芒,佟胤玄的视线如同她往来于她和花苞之间。
“你看看。”她将花儿推到他的面前,像小孩子献宝一般,璀璨的水眸映着花朵和他。“如何?和你画的那朵一样吧!”
她费尽心力去寻找,从没想过会找不到,只有藉由不停追求某件事物和寄情于工作,她才能定下惦记着他的思绪。
闻言,佟胤玄始定眼细看。
确实是他虚构于画纸上的花朵,而她竟然真得找着了!
“你去找了?”那不过是他随着脑中所想画出来的,就连他都不确定是不是真有这种花,她是怎么找到的?
“因为你说有,所以我相信你。”她从不怀疑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她给的信任是那么全然,不含任何阴影,令他无法不动容。
喉头一阵热烫哽咽,他敛眸,好久好久未曾抬起,仅是瞅着那朵尚未开启的花苞。
“而你找到了……”他哑着嗓音低喃。
“嗯。”她轻轻应话。
要如何去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东西?他不确定自己有这种坚毅的耐性和执着。虽然他是手握边关经济命脉的商贾,但他总觉得那些是别人给他扣上的大帽子,事实上,当他由父亲那儿接手整个佟家的商号时,佟家早已稳坐“佟边关”的美称,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而已。
此刻他更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的差别,他比不上她。
剑眉蹙紧,感动渐渐被自我反省给取代。
“脂儿。”
“嗯?”
她回过头,他眸光沉重的觑着她。
“等我,我会来接你。”他现在还不能娶她。
水胭脂眨眨眼,嘴角抿着笑痕,没有多问原因,水汪汪的大眼儿好像在说“无论多久我都等”一样。
“只要花开了,就是我来接你的时候。”佟胤玄重新把她纳入怀中,许下承诺。
她眉开眼笑地将头埋进熟悉的胸膛,因而没发现他凝重的神情。
这里的她,对他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说了会来接她,就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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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如风的矫健步伐掠过覆盖着薄雪的庭院,沙沙作响的声音才刚响起,立刻不见步伐主人的踪影。
佟胤玄铁青着一张俊脸,即使在雪地里也毫不在意地踏着敏捷的步子。
可惜……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他该听,可是他就是听到了。
那孩子不是咱们的亲骨肉……
他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他该知道的,可是他就是知道了。
若不是胤徽身体太差,至少能让他们两个同时继承……
疾行的步伐,纷乱的思绪,他满脑子都是刚才不小心听见的话。
什么也别说了!这件事绝不能让胤玄知道,否则以他那个死脑筋……
依他这个死脑筋会怎么做?
第一个浮现脑海里的念头中隐瞒这件事。
但,理智和道德感很快制止了他这不知感恩的想法。
佟家夫妇养育他可说是用尽心力,孜孜不倦的教导,供他不愁吃穿的环境,而他竟然只想要隐瞒这件事!
停立在自己的房门口,耳边交错响起的全是那能带给他温暖的小女人的软嗓,和……父母亲怕被人听见而刻意压低的对话。
这是最后一次提起……
他母亲……或者该说是他一直以来认定是生母的那个慈蔼妇人,焦躁地制止那个他以为是他父亲的人。
胤玄……
白皙的瓜子脸上是他最喜爱的笑,她总带着那样的笑容唤他。
胤玄是那么的有才能,为何他不是我的亲骨肉呢?
她媚眼带笑,用眼神告诉他,无论多久她都会等的那一幕,渐渐被他视为父亲的那个男人所说的话给取代。
为了他的自尊,她硬是多等了他两年。
如今他早已能独当一面,比三年前刚当上佟家的当家时,他已经成长了,现在的他绝对能配得上她。
他已经靠得那么近了,闭上眼就能看到她欣喜的笑容,掌心也留着她的体温,但是……
除去佟家长子的这个身分,他只不过是个寄宿在佟家之下的平凡人,没有身分,没有地位,无论外面怎么说他是佟邦雪最佳的传人,都是因为他们认为他是佟家亲生子!
而今他已经知道事实,身分立刻和以前大不相同。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取她?根本无法斗门当户对!
如今,他只是个不知来历的养子而已!
为何他不是我的亲骨肉……
为何要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他明天就要动身前往长安京了,就要去把她带回来,永远不分离的。
如果不是胤徽身体太差……
不……他现在所拥有的,都该是佟胤徽的,夺走了一切的人都是他!
我会来接你……
他的承诺,对她无瑕的爱,突然变得好遥远。
一辈子的痛和一辈子的恩情,他要选择哪一边?
这事不能让胤玄知道……
他们甚至打算隐瞒他到永远,这样的恩情他要如何回报?
关上房门的这一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示弱。
现在的他脆弱得连刚出生的小婴儿都能推倒他。
不是肉体上,而是心灵上的脆弱,他该如何面对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无论哪边,都会心痛。
如果他不知道这些就好了。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对不起……”颤抖的双手捂住即使无人也不愿泄漏出的憔悴神情,他不知该对谁说抱歉,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最终,他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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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骤雨。
完美精致的妆颜,如彼岸花般鲜红的唇脂染覆的双唇,神采飞扬的柳眉,因欣喜而泛红的双颊,这一切全被这场雨给打散了。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记得一开始兴奋期待的心情,只记得他低沉宛如醇酒的温厚嗓音,这么说——
在下是来退回这门亲事。
没有明确的理由,没有任何解释,他说完,便离开了艳府水家。
她今天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因为知道他今日会到。
艳府上下碰上她的人,每个都说她是他们艳府的宝,是长安京的骄傲,他们全不舍她要远嫁,但每个人还是兴高采烈地祝福她。
今日,他本来是要来提亲的。
为什么……?他说了什么?
她满脑子困惑,怎么也理不清发生何事。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他在长安京的落脚处,站在大门深锁的外头,她感觉脚底冰凉成一片。
啊啊,她是从房里跑出来的。
因为太匆忙,所以无暇穿鞋,就这么赤足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