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话,听普宁提起“一条龙”,皇上嘴也馋了。他本有打算近日找个一天再约醇亲王一块微服出宫,想不到先被这丫头给提了。
贵公公取得食材菜单后,立刻返回宫中复命。也不知是谁把消息放出去,总之没多久,一大群客人挤着来跟“一条龙”订席,好似进来吃顿饭便能沾染什么福气,人人争先恐后,教账房是接应不暇,忙得不可开交。
但龙焱谨慎的习性却没因为一张手谕产生变化,他细细想了一夜,一早便当着众人面宣布:“关于入宫烹馔的事,我决定带石枣儿一道。”
王二哪肯服气。“她一个黄毛丫头能干什么?”
王二认定龙焱必会挑他随行,而他昨夜,更是早在一群花楼姑娘面前吹嘘,说他王二定会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准皇上吃得心欢,还会赏他一个芝麻绿豆小官,画足了大饼。
望着王二气白的脸,龙焱不喜解释的性子又起,丢下一句“我是当家,我说了算。”,便甩袖走人。
王二气坏,冲着龙焱背影开口便骂:“我就知道,会狠心把自个儿亲娘赶出庄的家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我王二天生该帮你做牛做马?告诉你,老子不干了!”说完,他颈上布巾一扔,人闪进灶房收拾东西去了。
账房在旁急得发晕。一堆人冲着“一条龙”名气要来吃饭,王二现闹着要走,看明儿个龙焱入宫,留谁打点灶房!
怎么会知道皇上一纸手谕,竟会惹出这么大风波。
稍后,枣儿补马车接来,人方走进罩棚下,一群人便围着她叽叽喳喳,没两下她就晓得昨天跟今早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只能请你帮帮我劝劝龙爷,咱‘一条龙’少了王二,还真是忙不过来。”账房在她耳边嘀咕。
“我不敢答应您什么。”枣儿只能说她会试试。
她愿意试,账房就千恩万谢了。
枣儿先到龙焱跨院去寻他,可说也怪,里边小厮说他没有回来。
可到外边问,账房也说,没看见他出门去。
他会跑到哪儿去?枣儿绕着“一条龙”前前后后找了一圈,正打算放弃回地窖照顾腌菜,可大锁一开,却听见下边传来声响。
她马上知道下边是何人,地窖钥匙只有她跟龙焱有。
跨进梯阶,枣儿轻巧地将地窖门从里边锁起。背靠陶瓮而坐的龙焱扬了扬手,她看见他手边摆了壶酒。
龙焱喝酒,她还真是头回看见,可见他心情多糟。
枣儿来到他身旁。“我刚一直在找您。”
他瞄她一眼。“你都知道了?”
“账房同我说了。”她裙一撩陪坐在他身边。“您心情不好?”
龙焱不回话,只是将她扯进怀里。
枣儿静静伏在他胸口,感觉他唇在她额头上开开合合。
“伴君如伴虎,袁师傅在世一直不断提醒我,尽量不要跟帝王家扯上关系。现在我终于晓得他为什么那么说了。”
枣儿低声问:“您不乐意进宫烹馔?”
他稍稍后退,看着她摇了摇头。“还记不记得上回你拼死不让我上‘鸡包翅’的事,那时候在外边的,就是微服出游的皇上跟醇亲王爷。”
枣儿脸一白。天呐!要是上回她一不留神,放“鸡包翅”上桌的话——
龙焱苦涩一笑,他知道她懂了。
“王二比我入行更早,论手艺绝对不在我之下。但他不够细心,若我带他进宫,要像上回一样出了岔子,你说,我能够拿‘一条龙’上下几十口人性命开玩笑?”
帝王家自小养尊处优,什么珍馔美食没见过尝过,一有问题根本遮掩不住,论罪就是抄家灭门,龙焱是考虑到这点,才会决定带厨艺不精,但嗅觉敏锐的枣儿一道。身为“一条龙”当家,行事就是得保证全庄子人的安危,可他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这以说,这要王二面子往哪儿摆?
想到王二最后喊的那些话,龙焱又灌了口酒。
“那家伙竟然还说我狠心,说我不是好东西……呵呵呵……我不是好东西?!”
见他手举高一副想砸碎酒瓶的模样,枣儿按住他手,将瓶子接了过来。
“您别把他话放心上……”
他横她一眼。“你听过吧?我赶走我娘的事。”
枣儿点头。只要人一谈起龙焱脾气,这事就会被拿出来左证。之前她不晓得,可当听过他娘亲小时候对待他的行径,她虽没细问过,不过她可以确定,一定又是他娘做了什么伤透他心的事。
龙焱表面虽冷,但骨子却是个热心热肠的汉子,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受不了人的恶劣欺瞒。
“不管他们怎么说,我想信你。”
简单几个字,道尽了对他的了解。龙焱突然觉得鼻头发酸,心情如浪翻腾。所有人误解他都无所谓,只要她相信他就好。
“还记得关我的那个人做的行当?我接下‘一条龙’不久,我娘跑来认我,哭诉他对她百般凌虐,我信了她,但没我久我发现我娘偷钱,这不打紧,真正让我决定轰她离开的原因——”他深吸口气。“她杨在灶房的老母鸡汤里下药。”
枣儿瞪大眼。“是那个人唆使的?”
龙焱凄惨地点头。“想到若不是我及时发出,现在‘一条龙’会变成什么样?”
枣儿心疼地看着龙焱。一般人看他是大当家,底下佣仆帮手众多,好似不可一世,可就没人看见,在一呼百诺底下,他得独自隐藏多少心事,才能勉力维持。
“我能帮你什么呢?”她爱怜地抚着他脸庞。
“陪我一会儿就了……”他一边呢喃,边再次将脸埋进她胸口。
一直以来他总不习惯跟人解释心头打算,就算受了委屈,他还是咬牙吞下。可有了枣儿,他才明白,世上还有一个人懂得的感觉,竟是让人如此心安。
……
第7章(1)
当日正午,王二已不在灶房帮手,虽然里边仍有龙焱统管大局,可也觉得忙不过来。想到明日整天他没法待在庄里帮忙,他心一横,索性要账房在门前贴上公告,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条龙”明休息一日。
账房光跟客人道歉赔不是就说的嘴酸,可有什么办法,龙焱心意已决,账房也只能认份办事。
当晚,“一条龙”马车再度自石家接来枣儿,她一进后院,便见账房跟龙焱坐在暗下的灶房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我下午是请了三厨四厨跟我一块去王二家,但看他表情,似乎还是坚持不回来……”
龙焱转着手上陶杯,平静无波的脸上,还是一样瞧不出心绪。
账房等不到他回话,只好又接着说:“我说龙爷,我看您还是依了他一次,改带他进宫吧!”
“不行。”龙焱站起身,只有这事没得商量。
“但王二不会来,咱一条龙就少了帮手,还是您真打算让枣儿那小丫头进灶房?她一个姑娘家,捱不起的!”
“我不会勉强枣儿做她做不来的事。”说到这儿,龙焱眼一瞄,发现枣儿就站在棚下,朝账房使了个眼色,要他带她下去休息。
明早天未亮宫里就会派来马车,所以刚才龙焱要枣儿回家跟她爹交代几句,再顺便收拾衣裳过来。
账房叹口气,一脸愁容地来到枣儿面前。“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龙焱早走了,空荡荡的长屋前,就只剩下他搁在木椅上的陶杯。
“账房。”枣儿怯怯地唤着。
走前头的账房回头。“怎着?”
“我想,我应该帮龙爷解释一下原因。”枣儿瞧瞧左右确定没有其他仆佣经过,才将龙焱在地窖说的话,一五一十吐露。
她本在想这事不该由她转达,可刚瞧龙焱反应,还是一样惜言如金,她就晓得这事她要不插手,或许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理解他的苦心。
听完,账房一拍脑袋责怪自己。“哎呀!我早该想到龙爷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决定,但我就是……我当初怎么没想到?”
“您……原本是怎么想龙爷?”
账房呐呐地说:“我当他是想带你去见见世面,毕竟皇宫内院,很多人想去都还进不得……”
“您误会龙爷了!”枣儿忍不住骂。
“我刚就说我实在不应该……好好好,你房间在哪儿,快点去休息,我现马上去王二家解释!”
账房再去解释的结果如何,枣儿就没法知道了。因为隔天天未亮,她跟龙焱已经被马车接进宫,根本没跟账房碰上。
普宁宫里,穿着金锦绣边红袍,头带桃形金凤冠的普宁,正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她天一亮就缠着女官去御膳房打听龙焱消息,都去了多久了,竟还没个回应!
“公主……”
普宁一下跳到女官跟前。“怎么样?”
“到了,御膳房司官说,龙当家已经在里边做准备。”
“我去瞧瞧。”说完普宁就要走,女官连忙挡驾。
“公主不行啊!您是万金之身,御膳房那油腻之处,不是公主您该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