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目光一对上,秦雪郁的心也重重跳了几下。
这首领的眼眸似乎深不可测,有种奇异而强大的魔力,要把人的魂魄全勾去似的。跟她想象的马贼全都满脸横肉、眼露凶光模样大大不同。
危险,这人极危险。
“果然是个娘儿们。”首领哼了一声,“放眼天下,也只有北漠沦落到让女人也从军,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长得还挺美——”
“既然这样,不如让兄弟我们乐一乐?”
“是呀,我来好好挫一挫北漠军的威风!”
“我看她挡不了老子我的棒槌,等等整得她哭爹喊娘的求饶!”
污言秽语越说越入港,甚至伸手想来抓。秦雪郁表面上虽冷静,但冷汗却悄悄沿着额际、背后流下,伤口处犹如火烧般灼痛。
不能再等了。秦雪郁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当机立断。
突地,大手闪电般探出,用力捏住她的颊,力道大到几乎可以捏碎骨头。
“想咬舌自尽?没那么容易。”首领冷冷一笑。那笑法,让人冷进骨髓。“你对我还有用得很,不会让你这么早死。”
她一双明眸冒火,狠狠瞪着他,巴不得用眼光杀死这满脸大胡子的男人。
首领示意手下拿条脏兮兮的布巾过来,正准备塞她的嘴,以防她又咬舌;结果一个不留神,被秦雪郁快狠准地咬中他的手背!
这一下可是使尽吃奶力气地咬,首领痛得怒吼起来。
啪!旁边一名手下立刻代劳,扬起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重打得她眼冒金星,脸偏到一侧,嘴角也流血了。“贱人,你找死。”手下叫嚣着,“竟敢咬我们大哥?等一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笑死人,大哥还这么无用?”她就是故意要激怒对方。
恶狠狠的莽汉扑上来又要再打,却给那带头的首领挡住了。
“脾气倒是挺辣的,好个牙尖嘴利的娘儿们。”首领似乎毫不在乎,语气还透着几分赞赏。
他又盯着她瞧,似乎在研究着什么,然后冷不防地靠了过来,鲜血淋漓的手也对着她举起——
“你要是敢动我,北漠军不会放过你的。”秦雪郁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回应,毫不畏惧,字字清晰,展现了过人的气魄。
首领冷笑,“北漠军已经是笑话了,连疆界都快守不住,还能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一支响箭,打断了首领的狂言妄语。那箭挟劲风而来,正中首领的右肩。用的是短箭,几乎整支没入肩头肉,箭尾还兀自颤动着,可见得劲道有多强。首领往后跟枪地退了几步,终至摔倒。而众山贼一片哗然,一窝蜂地回头往外冲,正待抓起发箭之人,却只见外头星空闪烁,草长露重,山谷里完全死寂,哪有人的踪影?
这一箭,竟有如鬼魅所发,他们搜了又搜,连鬼影子也没搜到。
等他们回过神来之际,岩洞里,首领倒卧在地,而秦雪郁已经不见了。
秦雪郁睁开眼睛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死了。
因为,她觉得很舒服、很轻盈。全身上下暖呼呼的,脑袋晕沉沉,就像十岁那年过年时,第一次喝了几口奶酒,听着身旁众弟兄与父亲豪迈的谈笑吆喝声渐渐变模糊,终至迷糊入睡。
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奶酒当然还是喝的,但不曾再有那么轻松而信任的心情。北漠军接下来打了几次败仗,势力渐渐衰退,她父亲秦天白大将军希望能衣锦回乡、荣归京城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升官无望,反而是西疆的慕容将军越来越意气风发,看在她心里,真的为父亲不值与难受。
秦雪郁一直努力在学。一般士兵做的,她要做得更好。而带兵的战术、兵法更是她耗费一个又一个晚上,夜深人静时在星空下、火堆边静听老兵或将领们高谈阔论,一面虚心讨教,印证自己翻书翻卷宗钻研而得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要重振北漠军的威风,让她父亲的名声再度响亮。
这些年来,她的青春全都耗在北漠军中。比谁都辛苦,没有一天休息过,即使合眼,也还在担心军队、担心内忧外患、担心父亲……
可是她今夜睡了很好的一觉。醒来之际,她差点要忘记之前发生的种种:重伤、被俘、差点受辱、遭到殴打,以及!获救?
是谁救了她?还对她施了什么神奇的法术,才让她好像抱着一团柔软的云在漂浮似的?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几张陌生的脸。有的蒙着脸帕,有的披头散发,全身脏兮兮的,皱纹好多,看似几名大婶,但样子都很可怕。最惊人的是,她们凑得很近,离她的脸不到一寸。
“吓!”秦雪郁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伸手就想抵抗。
但暗暗使力了半天,却更惊恐地发现,俯趴着的她手脚都不听使唤,软绵绵的,连撑起身子都没办法,更遑论逃开了。
“醒了!姑娘醒了!”大婶用北漠话对外头嚷了起来。
一个人影迅速进了小土房,来到她面前。
她可是在哪儿见过这名男子?五官端正、神色内敛,不似一般大漠男儿那般粗犷豪迈,眼眸有如墨黑的潭水,那么温和地看着她,让她惊惶混乱的心绪慢慢地稳定了。
有这样一双眼眸的男子,必定是不会害她的。不知为何,秦雪郁的心里就是如此确定。
第2章(2)
“二小姐,醒了就好。”那人徐缓开口。用的却是京城口音,嗓子沉稳笃定,叫人听了很舒服。不过,他叫她“二小姐”?在北漠军里已经多年没有人这样叫她。秦雪郁诧异地睁大了眼,望着那人。
不是她不想开口问,而是,她发不出声音!
“我用了蒙汗药,让二小姐睡过去一阵子,才好治疗你背上的伤。”他低声解释着,“有所冒犯,情非得已,还请二小姐见谅。”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奇异的是,此刻居然一点儿也不疼。看来这人真是华佗再世,医术有如神仙。
“你……是谁?”努力了好一会儿,秦雪郁才勉强吐出这三个字。
那人先是不答,安静地望着她,眼神里似乎有着千言万语。然后慢慢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是江万翼。”
江万翼?这名字好耳熟,她确定自己一定见过他、也一定听过这名字。只是这该死的蒙汗药,让她脑子像是成了一锅浆糊!
但秦雪郁还是秦雪郁,她皱眉苦思了半天,终于想起,“你就是……京城派来……要帮北漠军的?”是了,听说这几日援手就会到,但她已经率兵出来追马贼追了好几天,就这样错开了。
不过,人家初来乍到,就马不停蹄的跟上来,还救了她;看来这援军还真有点用!相对的,北漠军本身还真没用!
他的眼眸闪了闪,有如黑色的深潭被丢了一颗小石。阵阵涟漪波纹淡去之后,他点了点头,“是。”
北漠军积弱不振,这两年沦落到要向京城讨救兵;而兵部调了两支精兵前来支援,一支是西疆慕容领军,另一支,则是由御前带刀侍卫亲自出马。这位江万翼显然就是那闪闪发亮的黄马褂了。
“你……”没料到是这么一个内敛沉稳的人。秦雪郁诧异地望着他,看了好久好久。“早先,是你救了我?”
江万翼没有乘机争功表态,只是淡淡点个头,随即流露忧虑,“不过二小姐的伤要尽快处理,否则会恶化。可能要麻烦二小姐再忍耐一下!”“可是,我觉得还好,已经都不痛了呀。”秦雪郁说的是实话,她只觉得飘飘然,伤好像突然不见了。
“那是因为蒙汗药、要趁着药效还没过去时,赶快治伤。”他又上前了一步,低声说:“冒犯了,请二小姐见谅。”
他说话好客气呀。习惯军中大刺剌应答的秦雪郁,一时之间不大习惯。
江万翼在炕沿坐下,也用那客气的语调和旁边一直睁大眼、好奇围观的大婶们说了几句,然后,大婶们都出去了。
她还发着愣时,突然,江万翼伸手把她身上盖着的厚厚毛皮揭开!
“哇!”一阵寒凉袭来,让秦雪郁大吃一惊,因为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外衣、战袍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贴身的薄薄内裳。
一把利刃在他手中出现。寒光一闪,接着是嘶的一声,有布帛裂开。顿时她的背上一阵凉飕飕的,手臂也起了鸡皮疙瘩。
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裸背上游移,惊恐的她无力抵抗,只得闭上眼,努力保持冷静,苦思对策。却是越急脑子越不管事,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二小姐别怕,我只是准备上药。”他低沉的嗓音带有奇异的安定力量,抚慰着微微颤抖又力持镇定的她。
“我……才不怕。”她抖着嗓子说。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随即,刚被割破的上衣被他捆卷成一个小布团,递到她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