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叩达、叩达。
斜阳余辉下,杳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中,山路上仅有一辆破旧的马车慢慢地驶过。
“姑娘,千里坡到了。”
马蹄声悠然静止,霎时,天地间仿佛静谧得连时光流逝的声音都听得见。
马车内,一名美得令人屏息的年轻女人,手持一面雕工精细并镶着颗蓝宝石的银镜,明媚的双眸紧盯着镜面,好似镜中能窥探前世今生的浮华世界,教她怎么也移不开眼。
“姑娘!这儿就是千里坡!”让她搭便车的老农夫提高嗓音又唤了一次。
这一路上就见这位姑娘手捧着一面银镜,一个劲儿的盯着镜面看,也没听她说过一句话,若非她拦下他要搭顺路车的时候曾开口说过话,他铁定把她当疯子看!
只见女人终于动了动,抬手摸摸绾得整齐的髻,调整发上的金步摇,接着整了整看不出半丝皱摺的衣装,然后才挪动细碎的脚步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
甫看清眼前的景色,娇滴滴的女人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这……里是千里坡?!”
荒凉一片的景色,别说人烟了,这里恐怕连猛禽走兽都没有。
“老先生,您确定没走错……”她回过身正想询问,熟料马车已经驶向远方的夕阳。
女人掏出怀中的地图,媚眸扫向写在地图上的字句,嘴里轻喃:“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
她边念边抬首望向映入眼帘的单调景致,“又不是秋天哪来的西风?瘦马又在哪儿?小桥流水呢?”
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哪像会有人住的地方?莫怪她提起要到千里坡,人人都拿她当疯子看。
虽然这种地方确实是藏宝的好地方,问题是,她是来找人的呀!
“难不成是孟少陵骗我?或是他记错了?”女人一点也没有被丢在荒野的担忧害怕,兀自思索起地图上的指示。
拿着地图仔细看着,然后又抬头看看四周的寂寥景色,女人最后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
“到底这图上画叉叉的地方在哪里?”
第1章(1)
羊肠小径毫无人烟,小径尽头有一间用泥土砌成茅草覆顶的简陋房舍,历经风雨的摧残,即便屋内飘出炊烟,亦无人愿意踏进一步,连山寇子也不愿来抢。
走进去,一室暖阳,给人一种懒洋洋躺在日光下睡觉的闲适……
照理来说应当是这样的。
屋内有一男一女,两人谁也没看谁,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对峙。
一身高贵华丽衣裳,不消说定是出身高贵的女人坐在缺了只脚摇摇欲倒的桌前,小手捧着一只木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杯中物,精致的脸庞似是在沉思着什么,柳眉轻轻拧起。
男人则横卧在不远处的床上,苍白的面容,病恹恹的神态,墙上的窗户紧闭,躲在完全照不到阳光的角落,手中破破烂烂的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搧着,虚弱得好像随时会去见阎王一样。
如此扇子摇啊摇,杯子落下又举起,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空气里的氛围也越发紧张。
“替我画绣图。”良久,女人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坚定地开口。
手中凉扇摇着没有停顿,男人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紧闭的眼无论如何也不张开。
女人不急,继续喝着自己带来的桂花酿,似是未曾开口过。
又是好一段时间过去,唇色白得发紫的男人徐徐开口:“大清早的就一杯杯黄汤下肚,是怕阎王爷不收你不成?”
尖酸刻薄的嘲讽令女人光洁饱满的额际浮出几道怒痕。
屋里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我以酒为佐料配早膳,不行?”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嘴。
“当然行!有人就爱找死,是不?”懒懒地睁开眼皮,男人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傲然鄙视人的讽刺。
“总比某人是阎王爷亲自找上门来得好。”女人用更加恶毒的话顶了回去。
男人没有动努,早料到她的伶牙俐齿不在他之下。
“可不是?明眼人一看都晓得我是个一脚踏进棺材的人,偏偏就是有人不识相,三天两头的跑来打扰我,咳、咳……”男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咳了起来。
正是他口中那个三天两头来打扰的人,女人多少看得出他是作假或真的,不过瞧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未免绣图还没到手,这个她好不容易才找着的“隐士高人”就挂点,女人缓了口气,“所以你早早替我画好绣图不就得了。”
她边说边替男人倒了杯桂花酿,递给他。
“给病人喝酒,也真够绝的了!”男人嗅了嗅桂花酿的香气,嘴上这么揶揄,却像怕人抢似的一口饮尽。
女人白了他一眼,“将死之人不喝酒要喝什么?”
难不成死人会喝酒?
“这酒真毒。”桂花的馨香和着温醇的味儿入喉,让他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阴冷的身子骨倒是稍稍有了点暖意。
“有毒你还能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她斜睨着他。
“端酒的人心怀不轨,能不毒吗?”仿佛就等着她这么说,男人立即应了回去。
“安妥心吧!在你还没画出绣图之前,我会克制自己拿捏好鹤顶红的用量。”真要说的话,这男人才是用毒来漱口的。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鹤顶红还须拿捏用量?只消一滴,他现在已经在阎王老爷面前参她一本了。
“不也难为你吗?”她突然客气了起来,“想必向大师亦不愿每日见到小女子这张讨人厌的臭脸,不如咱们各退一步,您替小女子画绣图,小女子保证在绣图完成后绝不再登门打扰。”
反正画了一张,即代表他能画千千万万张,到时候还用得着她亲自上门吗?派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将他迎进艳城,依他这副随时可能断气升天的模样,能画多少张就画多少张,等他走了之后,艳城绝不会亏欠他,定将他厚葬。
小女子?
也只有这时候她懂得谦卑示人。向晚暗忖。
“水四当家言重了,在下称不上什么大师,若四当家真想要绣图的话,必定多得是画师能替你画。”他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随意将杯子一扔,又开始摇起手中的凉扇。
水绮罗眼明手快的接住朝眉心飞来的木杯,不以为然的问:“称不上大师?”
想他“向晚”这个名字还是她几番明察暗访,费尽心血和金钱才得来的,更别说要寻找他这个形踪飘忽不定的“隐士高人”有多难,她可说是踏遍了千山万水才找到他的!
如此还称不上大师,怎样才是?
“那些都是世人给的虚名。”这会儿向晚的语气又像看破红尘的隐士,清高得不屑与世人为伍。
清高?不,他是骄傲。
三国时代,刘备三顾茅庐请出卧龙先生诸葛孔明,而她在这鸟不生蛋的深山中好歹也待了三个月,说得嘴都快烂了,还无法让他替自己画一张绣图,她当然清楚这个男人有多骄傲。
就是因为太骄傲了,身为画师,他不屑替她画绣图这种玩意儿。
毕竟只要是小有名气的画师都不愿意替这种既称不上是作品,绘完后以成品为主的绣图,且绣图大部分都是刺绣师傅随手画的草图,名气响亮的向晚自是不愿执笔了。
“画龙得不点睛,以免龙升天;绘凤得少羽冠,以免凤展翅……”水绮罗像做梦般的呓语着。想到初时在黑市见到他的画时内心有多震憾,多冲击,她告诉自己就是他了,她非要这个画师替她画出世上数一数二的绣图。
瞅着她脸上的神情,向晚当头浇了她一桶冷水,“都不是三岁孩子了,你以为画在纸上的东西有可能变成真的?”
若真如传言所说,他早飞黄腾达了,还需要住在这间破茅屋里吗?
水绮罗登时拉下脸,“这是别人赞美你的画有多传神的说法,若是画可以成真,你干脆画幢大宅子添几个仆佣算了。”
明明是个名气响亮的大师,却住在这种百里内无人烟的破屋子里,难怪难找!
想当初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这间破茅屋,站在仿佛风一吹便倒的屋前时,她始了解千里坡真如其名有“千里”长。
向晚不以为然地嗤笑了声,“所以我说你天真。”
“天真?我哪里天真了?”水绮罗柳眉倒竖,不解之余也有着被看轻的气愤感觉。
“会这么问的人还不够天真吗?”向晚仍是一贯的德行,讽刺的笑痕挂嘴边,让她看了碍眼不已。
“我至少懂得‘不耻下问’这四个字的意思。”水绮罗不想在嘴上输给他。
“但我不懂。”所以大可取笑她。
了解那话背后的意义,水绮罗为之气结。
“算了!你开个价吧,多少银两都无所谓,只要你喊得出来我便给得起!”这种谈买卖的方式是艳府水家最忌讳的,可不得不承认被逼急的时候,绝对是最好用的方法。
偏偏向晚不买帐。
他微挑英挺的剑眉,那抹似笑非笑的讽刺跃上苍白的俊颜,“不过是张绣图,有大把刺绣师傅供你挑任你选,况且绣图这种东西只是粗略的草图,并不需要正统的画师来绘制、你又何须如此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