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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香味?」郁相思不解,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郁姑娘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穆匀珑嗅了嗅,东瞧瞧,西看看。「我来找找看。」

  一个偌大的房间,一溜几乎占了三面墙的大通铺,一只大衣橱,一张小桌,此外别无长物,他循着香味寻找,抬头望向了床边的大柱于。

  柱子上端缠绕着几圈红的、黄的、花的布条,为这单调的房间增添几许活泼颜色。他立刻脱掉靴子,站到了床上,拿起垂下的布条流苏,放在鼻际深深吸闻着。

  「哎呀,你……」郁相思为他的大动作感到好笑。

  「橘子!」他低声赞叹。

  他站在床上,像个可望不可即的大巨人,而前一刻还像个孩子好奇地张望,此时闭眼闻香,那神情却在片刻问转为沉静,彷佛深深陶醉其中,达到忘我的境界了。

  他的鼻子都埋进布条里了。他是如此贴近她亲手做的事物,郁相思看着他;心怦怦跳动着,脸,也缓缓地热了。

  「你怎么做的?」他终于睁眼,蹲坐下来,盘腿于床上。

  「唔……」她忙低了头。「每年秋天,我用橘叶、橘枝熬了一锅水,把旧衣裁成布条,浸在里头三天三夜,风干就成了。」

  「隔了一个冬天,味道还是很浓郁。」他又抬头看去,瞳眸光采灿然,拍着自己的膝盖头道:「难怪!橘能健胃,胃和则寝安,放在房间里,可比燃上一夜的安息香更能助人好眠。」

  「田公子想要好睡,还有橘皮枕。」她微笑指向摆在床上的枕头。

  三个大小不一的枕头并列排放。他不解地看她,她又指了中间那个。

  「橘皮枕?」他伸长手拿了过来,揭开枕巾,清淡的甜苦气味从细竹皮编就的竹枕缝隙中透散出来;摇了摇,沙沙作响,有如微风吹过一树枝叶,令人心旷神恰。

  「吃了橘子,皮可别扔掉。」她解释道:「橘皮烤干,然后放进冬笋伯编的竹枕,不只好眠,也可醒脑。」

  他手上拿着竹编枕,无需过度靠近,就能吸闻那透入心脾的气味。

  她也为他新换一条干净棉巾子,即便没有精致的刺绣和软滑的缎面,但有姑娘的用心,这就胜过一切了。

  「这是……」他试探地问道:「郁姑娘的睡枕?」

  「那两只枕是我爹娘以前睡的,给两位护卫大哥睡。」她没有正面回应他。「田公子老要两位大哥保护,所以我想你应该睡他们中间吧。」

  「把我当小孩子看?」他抬了眉。

  事实上,孟敬和潘武还会轮流守夜,就算他要他们安心睡觉,一向忠心护主的他们也一定不肯。

  「随你们怎么睡吧。」她拍了拍床边的被子。「夜里露水重,还是凉了些,记得盖被子。田公子,就你先歇着吧。」

  她嫣然一笑,转身离去,蓝布掀起,她顺道拉上门板,隔开了她曼妙的身形和轻盈的笑声。

  他直直地看着木片门板,在确定无法看穿之后,抱着枕头,放松了身子,仰躺在宽大的通铺之上,目光凝视柱子上的缤纷布条。

  果然是姑娘的香闺!他深深地吸闻,再吸闻,蒙朦胧胧里,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

  第3章(1)

  金色的晨光照耀山头,将绿树青草晒得一片盈亮。郁相思蹲在地上,拿着一截竹枝,小心地拨弄叶片查看。

  「郁姑娘好早起。」

  「田公子,你也早。」她抬起头,望向了站在金光中的挺拔身影,一点也不讶异他会爬上山头来找她,甚至可以说……她正期待着他的到来。

  「吃过寿桃了吗?」她问道。

  「吃了。」穆匀珑也蹲下来,瞧看她让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脸颊。「阿甘嫂怕我们不够吃,还煮了一大锅稀饭。」

  「昨晚睡得还好吧?」她又低下头,拿着竹枝轻轻戳弄泥土。

  「一夜好眠。」

  「咦?两位大哥怎么没有来?」

  「我们三匹马吃掉阿骡七天的草料,他们割草去了。」

  「嘻!」郁相思笑了出来。「一大清早,我哥看见阿骡疴了好大一坨屎,他好高兴。原来潘大哥昨晚帮阿骡按摩肚子,打通了肠胃,阿骡总算恢复胃口吃东西;可我哥又不高兴了,他嫌你们的马吃光阿骡的草料。田公子,我哥就是这样一条直肠子,生气就生气,开心就开心,说话也不懂拐弯,请你不要见怪。」

  「不会的。」穆匀珑昨晚亲见包山海的威胁利诱,也猜出了端倪。「你们家曾经吃了宝香堂的亏,所以只要有人询问制香的事情,阿甘兄就就有戒心?」

  「嗯。」郁相思站了起来,明朗的神情变得黯淡。

  她站在屋后的山头上,迤逦而下的向阳山坡种满了橘子树,枝材冒出茂盛的青绿叶片,准备为今年的新橘开花结实;往前看去,是冒着炊烟的屋子;越过竹篱和小溪,是弯弯曲曲的山路,丘陵一重又一重,偶有小屋错落其间,然后才是远方沭浴在阳光中的青檀镇。

  穆匀珑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晨光带着雾霭,青檀镇的房子像是浸润在水气之中,迷蒙似幻。

  「以前我家住在青檀镇上,开了青檀香铺。」郁相思仍是看着远处,说道:「我爹是第四代。生意很好,甚至有人从巴州城跑来跟我们订做特制的香。有一天,来了一个人,他跟你一样,开口就谈香,我爹当他是知音,跟他结拜兄弟,聊了很多做香的事情。」

  不用说也知道那人是包山海。穆匀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阿甘兄没拿菜刀赶他,已属万幸;而她对他的信任,又让他感到窝心。

  「有一天,我爹忽然发现高祖爷爷传下来的香册不见了,他以为是让虫给蛀光,还好调香的方子早就记在脑袋里;然后,巴州那边渐渐不来买我家的香了,我爹也不在乎,因为他本来就只做镇上的生意;可到后来,他连香料都买不到了。他走了一趟巴州,才发现香料来源全让宝香堂控制住,而且还做出了香册上的独门香品。当我爹知道包山海就是宝香堂的少主人时,那种被欺瞒背叛的感觉……唉。」

  她轻声一叹,朝阳也变得黯然无光;她又道:「包山海要我爹跟他合作,我爹气愤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做事不光明正大,要学功夫就跟他学,何必偷呢,而且又为了赚大钱,切断整个香料市场。我爹不愿意向他们进料从而哄抬卖香的价钱,只好转托一家船行,请他们买香料过来。可他们毕竟不是行家,不是买到次货,就是要花更多的钱,我爹又坚持不涨价,最后,连镇上的屋子都卖掉了,搬来这里改以种橘为生。」

  「你爹放弃,不做香了吗?」

  「不,他从来没有放弃。」她绽开笑容,阳光也亮了起来。「我和哥哥不是还在做香吗?你过来这边,瞧瞧我爹种的树。」

  山头的正中央,种了七、八棵矮树,树干细弱,枝叶稀稀落落的,完全不比山坡上绿油油的橘树。

  「既然香料来源有困难,我爹就自己种。田公子,你认得出来吗?」

  「这个嘛……」穆匀珑有点头痛。要他分辨香味,他驾轻就熟,但要香粉长到树上变回原形,这就是大难题了。

  郁相思本想考考他的功力,但一看他皱眉,忽地心头一紧。

  「一大早就别皱眉头了,你好像常常皱眉喔,眉心都有细纹了……」她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他看,忙低下头摸着树叶。

  「我有皱纹?」他露出微笑,拿指腹轻抚眉心。

  「哎,我来跟你说,这株是蜜香树。」她转回正题。

  「蜜香树?可以结出沉香的香木?」他仔细观看仅及腰间的低矮树木。「这里种得出来?」

  「是种出来了,但山间潮湿,又不如南方天气热、日晒足,就算树木一年年长高,但能不能结出香脂,还是未知数。」

  「结出上等沉香脂,至少也得三、四十年,甚至百年。」

  「是呀,要是等上三、四十年,恐怕我们早就撑不下去了。」她绕着几棵树走去,一一指认。「这株是檀香,绝对及不上波罗檀香。这是豆蔻,应该是最好种的,可开了花,却结不了果,根本就不能拿来和迦各罗国的肉豆蔻相比较。」

  「这里确实不适合种植香树。」他以指头拂下叶片上尚未蒸发的露水,沉吟片刻,又道:「上等香料多来自海外,只能让少数商船掌握来源,青檀镇深居天穆国内陆,又得河船运送,若被切断货源,除非从南方山区送来本土的香料,此外别无生路。唐瑞知道这事吗?」

  「唐大人?」她不料他会提起知府大人,无奈地笑道:「他知道有什么用?宝香堂是大香料商,他们将香料批了出去,巴州城方圆百里,除了我家,每家香铺都不愁货源,更何况他们也没阻止我们另找『生路』,他们又没犯法,我爹从来不指望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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