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相字,叫相甘,你就是相思了。」
「爹娘不知道相思的意思吗?」
「听说咱青檀镇以前的家,院子里有一棵相思树。」
「有吗?我怎么没印象?」
「小思,我记得。」阿甘嫂回忆道:「小时候我们常常在树下玩,树上不时掉荚果下来,剥开来看,里头有一颗颗的红豆呢。」
「呵,小茉你这样说我就记得了。」郁相甘转为笑脸。「我要吃红豆,你不给我吃,洒了一地,倒是给满福捡去吃,他一吃就梗住,啊啊啊说不出话来。我们吓坏了,只知道哭,还是小思跑去找爹,才把满福喉咙里的豆子拍了出来。」
「有这样的事?」郁相思眨眨眼。「我全忘了。」
「你那时大概四、五岁。」阿甘嫂笑道:「你从小就聪明,我和你哥扮新娘子新郎倌,满福也要你当他新娘子,你不要,说要当将军,拿树枝当剑,砍得满福满院子乱跑。」
「真的啊?」郁相思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哪有这么凶?」
「长得越大,越是漂亮,也变得越是温柔,可我仔细瞧着,你性子里还是透着一股将军的气势。」
「小茉你会看相?」郁相甘还不知道老婆有这本领耶。
「不是啦。我总觉得小思跟一般姑娘不一样,人家绣花,她不嫌脏不嫌辛苦,跟着爹做香;人家要嫁人,她想走出一条香路……唔?」
郁相甘一只大掌捣住老婆的嘴巴。好不容易妹妹忘了这件事,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快端午了。」郁相思又转向窗外,望着绵绵雨丝。
过了端午,就进入盛夏,大山的雪应该融了,路也好走了吧。
这些日子来,她不再提出门的事,并不是她忘记,而是心里还有一份盼望,等待着田公子的再度到来,然后一起上路……
他是谁?家住何处?除了弟弟,家里又有何人?娶妻了吗?她对他一无所知,如今他一走,杳杳无踪,若他不来,她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什么是单相思?就是只有她想他,他不会想她吗?
唉!
这声叹息又吓得郁相甘赶快找话题。「唐太少爷说,宝香堂已经在做龙凤香塔,你现在有空,也来做做,香料的事哥来想办法。」
「香料还得从香路运来……」郁相思喃喃地道。
再等下去不是办法;虽说他给了口头的承诺,但他就这么走掉,她搁着正事不做,守着一桩空空的承诺,是否太过痴傻?
包袱早就收拾好了,她本来就想一人独行,他不来,难道她不能自己走吗?
而且,若他信守承诺,他一定会来,她只不过是提早上路罢了。
就算他已娶妻……呵,那又如何?她会当他是大哥,以礼相待,除了有关香的事情,其余一概不提,或者干脆劝他回家陪伴妻儿……
唉!心里那股比未熟棂子还酸的滋味是怎么回事?
「其实——」郁相甘又让这声叹息给逼出话题。「唐大少爷三天两头就过来,我看他人不错,有学问,又风趣,他……」
「他有学问?」阿甘嫂驳了回去。「他说起话来,像是满地开花,漂亮是漂亮,倒是闻不到花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至少也是个不错的对象,没有不好的习性,对咱小思又是一片痴心,可满福那边……哎呀,真是教我好为难。」
「哥,没什么好为难的。」郁相思站起身。「我要出门了。」
「去哪里?」兄嫂同声问道。
「去采香路啊。」她绽出了灿烂笑靥。
第5章(1)
到了云顶关,郁相思才知道这关名的意义。
这里已是天穆国的西南边境,群山围绕,小城座落其中,在高山之外,还有更高的山;放眼极远的西边,尽是峰峰相连看不到尽头的雄伟山脉,山顶白雪皑皑,终年不融;大块白云来来去去,不时笼罩峰顶,好像爬上了山,就能到达白云之巅,是以这个边关小城便命名为云顶关。
还没接近大山,郁相思已为壮丽的景色所震撼,心底油然升起敬畏之情,也深知此行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哈哈,小兄弟,那条路断一百年了。」山城客栈的掌柜闲得发慌,跟换作男装打扮的她聊道:「不是地震走山,就是雨雪崩山,路断得乱七八糟,这叫什么词儿?我来想想,对了,柔肠寸断,走不通啦。」
「可我看方志,说这里百年前热闹繁荣,马队来往络绎不绝,难道就没人试着再走吗?」
「谁敢走?几十年前,波罗国那边打仗,就算走得过去,也被土匪一刀给抹了。」掌柜说着,就拿手往自己脖子一划。
「都过几十年了,现在波罗国境内无事,走海路运了不少香料过来,陆路一样也可以走啊。」
「走海路就走海路呗,船大,东西装得多,港口又热闹,小兄弟你总不能拖一条船过山吧?」
「这里路程短,多雇些马骡就成了。」郁相思还是有她自己的看法,又问道:「掌柜大叔,难道你不想让云顶关像一百年前人来人往,你生意也好些?」
「我开客栈不过谋个外快,等会儿还得回家喂羊。」掌柜摇头笑道:
「这儿山势高,气候冷,有谁要来?就算是派来这里的官员也是不情不愿的,待个一两年,有了别处的缺,立刻走人,没人管云顶关老百姓的死活啦。」
「只要有商机,自然就有人来。」郁相思愈加肯定,不是没路,而是没人去走。她揣了揣腰里荷包的碎银。「掌柜大叔,请你帮我雇骡子。」
「不用雇啦,我家小毛驴让你骑着附近转转玩玩。」
「我是要过大山去波罗国。」
「啥?」掌柜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小兄弟,你以为一脚跨过去就是波罗国吗?那可是要爬不知道几百座高山才到得了的地方耶。」
「我还要准备干粮、食水,越快动身越好。」
「你、你……」掌柜大摇其头。「小兄弟,我说你呀,哎哎,该怎么说呢,前一阵子也有一群人马走过这里,问我怎么过大山,我说不行啦,桥断了,过不去。」
「那他们呢?」郁相思好兴奋,急于想去见「同好」。
「他们进了山,果然过两天就出来了,好像还有人留在山里头。」掌柜神秘兮兮地道:「小兄弟,我看他们兵丁不像兵丁,商人不像商人的,说不定是哪来的逃亡土匪,要在这儿建山寨啦。」
「我总得先去瞧瞧。」
郁相思不怕,既然都来了,她就只有往前一条路,再无退路了。
望出门外,白云朵朵,镶嵌在山头上;若风知她的心,能否为她捎去一封信,告知他,她即将出发了呢?
*
森林深处,一株株巨大的冷杉插入天际:抬起头来,只见密密交错的枝叶,阳光晒不下来,脚下山路也格外潮湿泥泞。
郁相思根据掌柜大叔指点,一步步往深山走去。听说那里有一条横跨两山之间的吊桥,不但供给云顶关的百姓到另一座山去打猎采药,也可能是通往波罗国的起始路径:可不知什么时候,吊桥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打,绳索断了,板子落了,再也没人能走得过去。
「哎呀!」一个不小心,她又滑了一跤。
她努力撑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巴,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眼前突然亮出一片青天,前方的树林尽皆砍去,地上散叠着小山高的青翠枝叶,新砍的树桩散出浓郁的杉木清香,对面的山头赫然在望。
那座山是这么地近,近到她可以看到山崖边开放的小红花,好像只要她再走上一段路,就可以爬上那个山头,采下鲜艳欲滴的小红花。
一截吊桥断索挂在崖壁边,随风飘摇摆荡,,她再往前走去,想要看个清楚,却是倒吸了一口气,猛然止步。
一道悬崖从眼前直落而下,滑进了不知有几百丈深的河谷里,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依然看得见水流湍急,巨大的白色水花激溅而起,轰隆隆的涛声由下而上,经过两道山壁的撞击回响,更是声势惊人。
「危险,小心脚滑!」后头传来警告声。
她也自知危险,慌张地退了好几步,一望向来人,顿时惊喜不已。
「孟大哥!」
「你是……」孟敬疑惑地看她。
也难怪。郁相思一身少年装扮,又因天冷,戴了顶呢帽,藏起她的秀发,而从云顶关走了过来,一路不知摔了多少次,早把自己摔成了一团泥人,就算哥哥见了她,也认不出来吧。
「田公子来了?」她心脏猛跳,脱口而出竟是问他家的爷。
「郁姑娘?是你!」孟敬认出她那软腻的声音,既感惊讶又是震撼,也是问道:「我家爷不在这里,不是他陪你来的?」
「没……」郁相思难掩失望的语气,但她还是扯出微笑。「孟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从郁姑娘家里出来,我家爷便要我先行到云顶关这边做准备,我一边打理,一边等着爷陪郁姑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