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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哪个宫人的吧。”少帝不以为意地道。“保保,我告诉你喔,今天在大殿上,你猜猜,太傅做了什么?”

  “果然是他做了什么好事。”才能让年少的帝王如此悬念在心啊。

  太保从石床上站了起来,顺手捞着那件披风,领着帝王往外头走去。

  石洞里确实有些冷意,来到阳光下,才感觉温暖。看着手中暖裘,她笑了笑,微偏着头,听她的帝王述说稍早发生的事……她这君王心情苦闷了好几天了,很高兴他终于又有心情与她嘻嘻笑笑了。

  这年纪的孩子,要负担一个国家已是太辛苦,为此,她就见不得他郁闷。

  入宫十年余,她虽然先是少保,后来又是太保,是帝王三石之一,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老师。

  因为,这孩子已经拥有两个很杰出的师傅了,不需要再多一名帝师来教导他如何当好一名帝王。自领悟到这一点后,她让自己成为他的玩伴。

  才十六岁呢,她的少帝,她是一心想带着他玩耍的。

  生在男女地位无别的皇朝,男子可以从事的,女子也可以;但是有一些事情,女子可以做的,男子却未必能做的到。

  比方说,放下帝师的身段,教会一个帝王如何寻欢取乐。

  玩心一起,她倏地将手中披风盖在少年头上,拔腿笑道:“比赛看谁先跑到御书房,输的人,罚——”罚什么尚未说完,太保早已一溜烟跑开。

  少帝挣扎着将头上披风拿开,顺手卷在手上。“保保,你又作弊!你不是该教我懂得礼义廉耻的吗?”

  不远方传来回应:“那些事情,书上就有,你又不是不识字,哪里需要我来教!”

  显然作弊于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且这位太保也不怎么想教她的帝王何谓“礼义廉耻”。

  少帝大笑出声,在迎面的春风里,尽力追着偷跑的老师。

  他,爱极了这一位不规不矩的女帝师。

  闲坐在御书房里的淡漠男子正随意地翻着书册,听见那自远而近的笑声时,才稍稍抬起头,看着陆续奔进御书房里的女子与少年。

  “哈,捉到你了!”眉眼俊俏的少年拦腰抱住黄衫女子,两人笑着跑进屋来。

  保保老爱偷跑,可她也老是跑不快啊。嗅闻她身上素馨的香味,有一点眷恋,不想放开。保保的腰好细,身骨好软,很好抱。

  “哈哈……”太保爽朗地笑着,也不甚介意被少年环抱住。察觉到书房里还有别人在,她扬起红唇,低头跟背后的少年咬起耳朵。“陛下,太师在书房里喔。”

  少年连忙松开双手,宛如惊兔般的双眸飞快梭巡,果然看见那袭醒目的红袍。

  帝师的身分与一般官员不同,平时不需穿着正规的官服。

  不像娄欢因为身兼宰相,总是穿着一身无趣至极的玄色缁衣;保保爱穿浅色衣物,太师素来多穿红色衣袍,少帝连忙拱手,行师礼问候:“太师,日安。”

  平时太师都在东学里读自己的书,很少见他来御书房。今日他特地来此,不知道有什么事?少帝有点忐忑不安地等待太师的回应。

  “陛下,“邵太师从桌旁站了起来,没有搁下手边的书籍,迳自问道:“年初时,臣让您自己选书来读,但秘府告诉臣,您今年自开春至今,尚未派人去取书,可以请陛下告诉臣,这几月来,陛下都读了什么书吗?”

  当少帝战战兢兢地站在面无表情的邵太师面前时,太保找了张长椅坐下,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拿起邵太师搁在一旁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凉。

  瞪着邵太师手中的书册,少帝头皮发麻道:“呃,我读了一些民间刊行的书籍。”

  “比方说,专记皇室旧闻的《皇朝见闻录》?”微扬手中的书本,邵太师问。

  “那是其中之一。”反正在太师眼下是瞒不住什么事的,少帝干脆承认道:“我还读了听雪楼刊印的《麟之趾》……那一类的。”没讲是谁帮忙去宫外买回来的,反正他是帝王,自然会想出办法弄到这些在民间流行一时的刊物。

  “啊,小说,稗官野史。可以说一说陛下的阅后心得吗?”

  所以,大师只是来拷问他的读书状况?“太师是真的想听,还是来责备朕的?”

  想保护自己的尊严时,他会自称为“朕”,不知道他注意到没有?太保心想。

  太师看不出喜怒地扯唇一笑。改问:“那本书,好看吗?”

  少帝表情顿转。“好看!《麟之趾》这书里讲的是一个乱世里的改革者凭借他不可动摇的决心,号召群英创造出一个符合众人理想的国家……”

  完全没顾虑到,在过去,这本鼓励推翻暴政的《麟之趾》曾是历代禁书令中的头号黑名单,少帝兴致勃勃地说着。

  听着少帝眉飞色舞地陈述书中的内容及阅后感想,太师始终保持一抹淡持的微笑,既不插嘴,也不评断,就只是听着。

  直到少帝自己发现了太师的沉默,才赶紧下结论道:“呃……其实这些民间文人写的小说,大多反映了他们怀才不遇或是愤世嫉俗的心理;而这一类的故事之所以会深受民间百姓喜爱,一再传抄刊印,必定是因为其中有某些东西触动了他们。”

  “说得不错。”太师点头道:“可是,《麟之趾》是远古时期的云麓书院门人所写,原意是要透过通俗刊物宣扬君王世袭制度的不可信赖,作为皇朝之君,读这样一本曾被历代国君禁绝的书,陛下难道不会有些不安吗?”

  少帝缩了缩肩膀,立即明白,如果他没有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太师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万一太师告诉太傅他偷看了禁书,光想到要对太傅解释一大堆,他就觉得苦恼。

  握了握拳,他决定按自己的心意回答。“没错,虽然先皇曾经禁过这本书,但朕以为,一味禁绝,是没有办法真正了解百姓的心声的。”

  “哦?”太师作洗耳恭听貌,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是的。就像娄相在牛车上悬上铜铃,好让百姓随时可以陈情一样,民怨这种事情,只要有适当的管道可以抒发,就不至于铸成大错。否则朝廷何必年年耗费人力物力,就只为了疏通那条容易淤积泥沙的京川呢?被堵塞的民怨有如洪水啊。”少帝越讲越是得意,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个体恤下情、洞察国事的明君了。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这本历代一来都居于榜首的《麟之趾》可以从禁书名单中撤下喽?”

  “当——”“当然”两字才要脱口,可思及这本书的性质及作者的身分……云麓书院,远古时代私人讲学的教育场所。这书院教的,不是治国之理,而是破国之道。是以早在远古时代,云麓书院声势越见壮大后,便被当时的君王所迫害,云麓门人从此流亡天下,在四海各国继续散播“民贵君轻”的思想。

  民间某些不肖分子常借云麓书院的核心思想推波助澜,聚众闹事,企图颠覆朝廷,美其名为改革家,但实际上只是一群妄想夺取政权的野心人士罢了。

  真正的云麓门人,在书院被毁后,通常选择隐姓埋名,默默奉行自身的理念,而非从盲目的起义中,趁机捞尽好处。

  作为一国之君……少帝沉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皇朝之君,是维系国家体制的关键角色;而当他试着以历代君主的角度去思考禁书问题,并发现自己也许会做出相同的决定时,不禁感到十分懊恼。

  他明明就很欣赏《麟之趾》传达的某些想法,然而身为帝王,他却没有办法准许这本书公开的在市面上流通……也许,这就是为何这些明文被禁的书籍,虽然并未公开流通,却在藏书家与文人手中不断传抄,甚至偷偷刊印流传的原因了。

  历代以来,有一些君王也跟他一样,感到很矛盾吧?否则,此书问世至今起码五百年了,没道理在历代君王的禁绝下,还能在台面下流传,甚至有些书楼竟不顾国家禁令,私下刊印此书,暗中贩售。

  仔细捕捉着少帝脸上每一分矛盾的表情变化,邵太师知道,一本《麟之趾》已经达成了它的使命。它使一名帝王能反过来思考,“国家”究竟是什么?而所谓的“帝王”,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分。

  不需点破,他知道眼前这位少帝心中已经搁下了这样的问题,日后他将会时时去想它。

  “如此简单的问题,陛下答不出来吗?”太师刻意提问。

  少帝闷声。“朕确实答不出来。”

  “没关系,陛下慢慢思考,等陛下有了答案,臣必洗耳恭听。”

  少帝一时哭笑不得,觉得太师似乎很乐见他烦恼;可他不想如此过日子啊。

  唔,一动脑,就头疼。少帝赶紧找借口道:“倘若太师没有其他事,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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