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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官长说道:“历来的君王大多只是遵照旧有的礼仪照章行事,礼制之所以会成为固定的仪式,是因为那是最符合常情的作法,但假期时移世迁,新的天子觉得有必要改变旧有的仪式时,只要符合常情,当然是可以稍作调整的。”

  耐着性子听完春官长的发言,麒麟颇为讶异地道:“檀春,这还是朕第一次听到你同意改变旧礼呢。”她没听错吧?

  春官长回答道:“那是因为陛下先前想要改变的旧制都是一时兴起,欠缺考虑,因此恕臣不能从命。”

  麒麟当然知道春官长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太常一时兴起地想要改变某些东西。她也承认,往往,她的大臣们都是对的。然而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搅乱一池平静的春水啊。太过平静的生活会使人感到不耐烦呢。

  终于露出几许微笑,麒麟唤道:“玉印何在?”

  玉印登时捧着玉尔出现在麒麟身边,等候差遣。

  “左边?”麒麟挑眉询问,乐此不疲他们之间的小小游戏。

  玉印微笑。“启禀陛下,右边。”

  麒麟乐得猜错。她转过身,口述旨意给身边的文学侍从代笔道:“传朕旨意,开宫廷酒仓,赐民酒宴以庆丰年。今宵解除夜禁,群臣可与百姓可乐。”

  圣旨迅速被昭告在城楼下,百姓们欢呼之际,身在人群中的娄欢仰起头朝麒麟所在的城楼望去。

  他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柔笑意。

  稍晚回到宫廷,麒麟召见了秋官长。

  “秋官长,朕决定要赦免没有参与歧州赵清之乱的无辜赵氏族人,依法,你看是否可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天子是一国之君,赦免是恩德的象征,恩威并施,正是治国之方。

  “陛下要赦免无辜赵氏族人,只需一道圣旨。”秋官长说。倘若帝王执意下旨,即使是他,也无法阻止君王的刚愎自用。

  “但是这道圣旨会否动摇皇朝的法令根本呢?”

  固然,若依皇朝律法,叛乱者将株连九族,但这九族牵涉太广,往往一人作乱,便有数万人牵涉其中,若真要依法行事,势必有太多无辜的人会受到牵连,但若不依法处理,岂不等于昭告天下,欢迎叛乱?

  执法向来铁面无私的秋官长语重心长地道:“陛下很仁慈。”但仅是仁慈,未必能够治理好一个国家。

  麒麟懂得秋官长的言下之意,她说出自己斟酌许久的想法。“倘若,不以叛乱罪来处理这件事呢?比方说,用次一等的,将赵清的事当成贪渎祸民的军吏来处理?朕问过夏官长了,倘若依军法处置,而非依照国法,那么赵清一人作乱,罪仅止于其身,多数无辜的赵氏族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秋官长讶异地看着麒麟道:“陛下与娄相商议过此事了吗?”否则这年仅十六的君王怎么会有如此与众不同的想法?

  麒麟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自己在秋官长心目中是个多不成材的帝王。她自嘲地道:“朕想先听你的意见,再将此事与宰相回报,免得届时因为不合律法,被宰相责备,在众臣前出了糗。”

  猛地领悟了少帝的言下之意,秋官长赶紧跪在麒麟脚边谢罪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请陛下-”

  麒麟似笑非笑地看着秋官长。“铫秋,你也是那么认为的吗?朕的能力不足以担当起一个国家,或者,你也有那种想法-在朕的背后,有个人,他权力大过天,甚至挟持了天子?”

  个性刚直的秋官长立即满面通红。“臣是听过那样的耳语,但……”

  “但你,不以为然?”麒麟不急着要年纪长她一倍有余的秋官长站起来。她很少在大臣面前摆出帝王的威严。过去在太傅的训练下,要装出那种很不可一世的高傲,对她来说并不简单,但练习久了,倒也得心应手。在这方面,她算是个好弟子,太傅也该以她为傲了。

  她口气状似不在意,眼色却尽可能严厉地睥睨着秋官长。“你真要这么回答朕吗?铫秋?”

  六官长中的春夏秋冬四记,皆有帝王赐号,唯有宰相天官身兼帝师,而隐于民间的地官德行高超,才不由年幼帝王赐以名号称呼,从而保留了自己的姓氏。

  通常,麒麟不会直呼她的赐号,除非她太高兴,一时间不小心忘记了,再不,就是另有所图,比如现在。

  “臣……”秋官长一时间竟答不出来。

  眼前的少帝自登基起,就在他们这些大臣们的眼皮下,由太傅协助摄政。在多数官员的眼中,她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幼王,而他也习惯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她,经常对她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孩童不成熟的戏耍。

  娄相勤政爱民,但他终究只是一名宰相,即使身为帝师,也不会改变他身为人臣的身份。娄欢并非皇朝的天子,但自他担任宰相以来,民间各地便有零星的耳语,谣传着当今宰相挟持天子以号令诸侯。

  与娄欢共事多年,秋官长自然对那些传言不以为意,但此时在麒麟的逼问下,他才赫然警觉到,曾几何时,他认定了少帝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出自娄相的教导,甚至还开始认为少帝的所有决策都‘必须’经过娄相的同意?

  这不等于认同了,当今天子只是娄欢傀儡这样的恶劣传言吗?又或者,那不再只是传言,而竟是事实了?!

  冷淡地看着眼中出现赫然醒悟的秋官长,麒麟丢下了一句话。

  “人言可畏啊,铫秋。”

  秋官长当下羞愧地回应道:“臣明白了。”是他太过自以为是,才会一直没有看清楚的少帝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稚龄的孩童了。

  倘若幼主即位是亡国的开始,那么,如今正走向安定富庶的皇朝,早已经度过风雨飘摇的那些时候。

  “明白了,就站起来吧。朕讨厌低头看着人说话,你知道一直低着头,颈子会很酸吗,秋官长?”

  秋官长恭谢帝王的恩德后才站了起来,他微笑应对道:“不,臣不知道。臣很少低着头对人说话,大多时候,臣都仰望着天。”天之子,麒麟陛下。

  “但颈子也是会酸的吧?”麒麟笑问。

  “正如同陛下所言,也许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难处。”

  “说得好极了。”麒麟回到先前中断的话题,继续道:“那么,秋官长,关于朕想以军法来判处赵清一案,你以为如何?”

  秋官长恭敬地拱手回话:“臣以为,无不可。”

  看到麒麟慢吞吞地走回寝宫,太保率先招手道:“麒麟快走。”

  第5章(2)

  夜幕已然低垂,麒麟却还穿着先前秋收庆典上的帝王礼服,才进寝宫,宫人们立刻拥上前为她更衣,伺候沐浴。

  洗去一身疲惫后,麒麟换上宽松有长袍,一边让柔雨为她梳发,一边笑看着太保道:“保保,什么事啊?”通常这时候,贪睡的保保老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睡了,不会深夜还留在她的寝宫里,除非,是想留下来陪她一起睡。

  但保保浅眠,有人陪着睡,向来都睡不好,因此麒麟除了小时候会纠缠着保保陪睡以外,后来就很少让保保陪她过夜了。

  只见太保神秘兮兮地从宽袖里抱出一坛酒,笑道:“瞧,来喝酒吧。”

  麒麟瞪着那酒,正是今年司酿成的新酒。麒麟身为帝王,平时却只有在宴会和祭祀上天时才能沾上一点。太傅总说,酒多喝无益,会误事,历来好饮的帝王往往多会成为昏庸的国君。

  “不知道太傅人在哪里?”麒麟有点担心地问,怕待会儿喝到一半,太傅突然过来,睡见了,又要训话,多扫兴。

  太保哈哈一笑,“麒麟别怕,你稍早不是已经下旨,今夕要与民同乐吗?当着百姓的面,太傅不会说什么的。”

  麒麟闻言,也笑了。“是喔,保保不说,我差点都忘了。”左右看着太保手里的酒坛,不禁又问:“酒只有一坛啊?”怎么够他们两喝得痛快。

  太保揭开酒坛封口,笑道:“还多着呢,只怕麒麟酒量差,不到三杯就醉倒了。”

  麒麟大笑。“才不会,保保别小看我。”说着便接过酒坛,催促太保拿出另一坛酒,两人就坐在御床上,准备开怀痛饮。

  结果,三杯倒的人,是太保啊。

  麒麟喝完了她手上的那一坛洒,满怀温柔地看着太保酡红的醉颜。“柔雨,好生照顾太保,我出去走走。”

  怕扰了太保清梦,麒麟拎起太保没喝完的那半坛酒,迳自往宫外走去。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皇宫之北的凌霄殿,又叫做北学,帝师所居,是太傅平时在宫中的住所。

  微醺的麒麟原本只是想到寝宫的另一间居室睡觉,但因为没有睡意,在皇宫里闻晃着,没想到竟然晃到这儿来了。

  怕被太傅睡见,麒麟扭头便想往别外去。转身之际,瞥见凌霄殿里透出灯火,她心里一怔,终究忍不住走近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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