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眨眼,北方猛烈冲上火柱,与东南西三方的力量相抗,倾斜的天幕改变了轨迹,方才朝北边倾沉的角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平衡,直到东南西北四方达到平衡。
轰隆!
大片澄蓝的天,被四道蛮横霸道的力量往上推去,拉开与支撑着它的天山中间之距。
那片天,映在穷奇眼中,变得遥不可及,她的双臂举得好高好高,掌心击出的妖红法力几乎快要震碎她,天,有多沉重,她的手臂用强烈颤抖在告诉她,而月读驮负着的,是比这样更沉四倍之重!
思及此,她冲喉发出兽般的狺吼。
她的力量不及浑沌和梼杌,曾经散尽闇息而死亡,再重生,她的妖力更是不比先前强烈,但她的决心澎湃,支撑她的身躯和意识。
天幕的四个极角被推离到数万里之上,震落些许的天之碎片,紧接着又传来卡闩的啪声。
四道妖光同时消失,而天,没有沉下来。
“嘿嘿嘿,打到屋顶了吧!”东方传来哇哈哈的夸张笑声。“小刀,快点快点快点,回去大玩三天三夜!”等不及了啦!
“……浪费我的时间,回去了。”南方只撂下短短几字冷嗤。
“你这只没长脑的臭小狐!不是撂话撂得很响亮吗?!不是要我看你出锋头吗?!不是自夸是只大狐妖吗?!”北方,咆哮声无敌巨大。
“浑沌!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还有狗腿的谄媚啾吻声。
西方,长发在漫天风沙里扬舞的穷奇,面向天山,撕扯着喉,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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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怎么不可能,你在数千万年前,便预见了它,不是吗?
仙尊……那应该只是梦呀。
孩子,神,是不会作梦的。
那若非梦境,我所预见的未来,应该是天山倾倒,天幕塌落,地界因而完全灭亡。
只有这一个吗?你预见的,只有这一个未来吗?你不是曾告诉我,你还作过另一个模糊的预知梦,不是吗?
另一个……是呀,还有另一个,但它太荒谬,我没有办法将它当真,它是不可能会发生之事……
它,已经发生了,四凶齐力,将天给推远数万里,四凶,救了地界。你作的两个预知梦,都是未来将会发生之事,你所选择的道路,决定了地界以及自己的宿命。孩子,你一直是“因”呀,明白吗?
我是“因”?
你因嫉恶如仇,将凶兽浑沌囚入钢石,其果便是浑沌遇见解咒的小狐妖,否则以他俩的道行,高傲的凶兽,岂会珍视一只道行浅浅的小狐妖?他与她,连相遇都不会,更不可能相恋。
你又因怜惜亲妹无瑕命运,泄予天机,让梼杌得以收集无瑕散魂,不仅改变无瑕魄灭之未来,也改变了梼杌冷硬倨傲的凶性,其果便是凶兽梼杌不再不受任何人劝解,他的心,柔软起来。
你还因待凶兽饕餮宽容,不惩治其再三胡乱施行逆行之术的行径,其果便是饕餮能获所爱,也受所爱所管,放肆行为收敛许多许多。
你更因心系穷奇,为她不惜抛弃神职,你倾仙力助她凝形、助她重生,她回报给你的,是加倍的感情,你因她而甘愿以身撑下天幕,她为你,更愿将天给打飞,你与她,真是有趣。
虽然你之于四凶,并不是最主要的“因”,但无法反驳的是,你确实影响着未来,没有你做的那些,敌视你的浑沌决计不会出手,骄傲的梼杌也不可能相助,贪玩的饕餮又岂会听龙飞刀的劝说而出力帮忙,注定遭逢死劫的穷奇更加不会。
但仙尊……我做的,并不纯粹全是为了世间万物,我甚至在那一瞬间涌现的念头,只有她一个人,那般自私的,就只想保护她一个人。
又何妨呢?我相信,她在攻击天幕时,脑子里所想的,也不是拯救世间万物,也单单只有你一个。
误打误撞成就一件好事,它就是一件好事,不会因而折损掉它本身的价值,不是吗?
然而我认为这样的我,失去仙格,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称为仙人。
没错,孩子,这点,我同意。
请仙尊撤除我的仙籍。
……你真的有此觉悟?
是。
当个小小山神呢?天山被你的灵气包覆数千万年,已经容不得其它天人了吧,它现在也撑不住天,不再是重要的撑天之柱,以后,说不定有更多妖邪想入侵,上头的凤凰也得有人看顾,被饕餮全吃光怎得了……孩子,你怎么说?
我不确定现在的我,是否连小小山神也无法做好。
你可以的,孩子,你可以的。
即使,我的心里占满了她?即使,我可能无法像爱她一样去珍爱山里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天山是否会因我的私心而步入毁灭?
这答案,你何不自己去找呢?
孩子。
她来了。
你去吧,从驮负天山的重担中,解脱吧……
“月读——”
月读被这世上最响亮悦耳的声音所唤醒。
他张开双眼,看见穷奇飞奔而来,早已化为光和云雾的双臂使劲费力地穿透层层岩石、棵棵巨松、滴滴泉水,延伸、堆叠、纠结再凝形,化为肉,化为肤,化为强而有力的臂膀。
他渴望碰触到她,他渴望将她揽入怀中,渴望,加快了与山林树草石水融合的身躯挣脱的速度。
穷奇傻愣愣地顿在原地,眼泪大把大把往红红眼眶外泼洒,双掌捂住因吃惊而迟迟无法合上的嘴儿,滚在喉间的,是哽咽。
直到他展臂将她抱在怀里,扎扎实实的拥抱、温热平稳的气息,让她又哭又笑又叫又跳,恶狠狠地反抱紧他,红艳的唇,印上他的。
她与他,都没有人分心去注意——
天山,开满鲜丽的荆蓠花,那株曾经突兀孤单,且不属于此地的花儿,坚强地落地生根,开得怡然自得。
尾声
四凶聚首,只做坏事,不行善事。
那日,四凶出手袭击天幕,被视为向神族宣战,何其的大逆不道,他们在神界众天人眼中,再记上一笔不可饶恕的恶行——但对于一整本罚恶册上全写满“坏坏坏坏”的凶兽来说,多一笔少一笔皆无关痛痒,他们的日子,同样悠哉。
天庭大乱。
通往天界的一万六千六百六十六阶神梯,被直接压缩成六阶,多跨两步就能到达,玉瑶池还直接被推挤到了圣殿旁边哩。
天人们忙于整治被四凶弄乱的景致,当时阻止众仙出手制止四凶击天的仙尊拈胡轻笑,对此后果,乐观其成,或者该说,这结果,已然在它指节间预测出来。
地界平空多出一大截空间,与天,拉得更远,空气,似乎变得更新鲜。
天山,无法再支撑天幕,即便它再高,也托不着天。
原先无可侵犯的至高地位,突然变得和旁侧小山没啥差别,充其量就是一座高了点的大山,如此而已。
天山之神,月读,当年喊起来响当当的名号,如今也变得平易近人。
“群山之首,曰天山,终年光明无夜,云雾涌生,为撑天之柱,邪气不侵、妖魔不入。其上多金、玉,华草茂盛。有兽焉,羽五彩,啼声亮,其状如鸡,名曰玄凤。灵江出焉,西流注于苍水,其中多珠贝、多蛟龙。神月读居之,出入皆有光,性慈悲——”
一大群鼠精,又在洞穴里瞎起哄,瘦鼠精拈着鼠须,摇头晃脑。
“天山才不是群山之首!”
“天山也不是撑天之柱啦!”
“天山早就有日出日落啦!”
群起嘘之,吱吱声此起彼落。
“天山现在好热闹!小妖小怪也能上天山去玩!”
“天山开满漂亮的花!红的黄的紫的七彩的,好大一片哦!”
“天山不再让人敬而远之!”
“天山有美丽的天女啦!”
“才不是天女,是凶兽!天山有凶兽!美丽的凶兽!”
嘘声之后,是热烈的讨论,上回它们整批鼠儿带着松果,跑天山一趟,那座千万年来不容小妖物跨越半步的神山,景色优美,如诗如画,树上果实饱满甜美,涧里溪水清凉润喉,就连飞在山腰的鸟儿也比其它山里来得肥大健硕,重点是,天山有只容貌极美的凶兽穷奇,她光是慵懒的躺在花丛里午憩,也美得令人屏息。
肥鼠精戴上染黑的黑须,以唾液在额心点一点,黏上小碎石,一步一娉婷,一步一摇曳,鼠臀左晃晃右摇摇,突地一个侧身卧躺,撩人地舞动手中那袭破红布。
“美丽的凶兽!美丽的凶兽!”众鼠精欢呼。
另一只上回扮天山之神被围殴的鼠精也粉墨登场,鼠爪撩拨乳白色果须,缓缓走近扮美丽凶兽的肥鼠精,忠实呈现当日见到的情况——
两只鼠儿,嘴凑着嘴,啾啾啾啾。
鼠精又吟起那歌谣——
昔群山之首,曰天山,云雾涌生,曾为撑天之柱。其上多金、玉,华草茂盛。有兽焉,羽五彩,啼声亮,其状如鸡,名曰玄凤。灵江出焉,西流注于苍水,其中多珠贝、多蚊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