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
“喔。”她继续等着听故事。
“有个女人,爱上天山之神,她总是爱待在他身旁,即便他的态度冷淡,她也不曾退缩。神的眼,放得太远太宽,没有看见站在身后的她;神的心,容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忘了将她一起放进去;神的无情,伤害了她。”
她听得专心,看着两尊小石人动作,白发小石人,背对着黑鬈发小石人,理都不理睬她,黑鬈发小石人好有耐心,甜蜜地贴过来,白发小石人马上闪开,害黑鬈发小石人扑空,沮丧的阴影,让额心珍珠也为之失色。
她皱皱柳眉,心里,有一丝揪紧。
傻乎乎的黑鬈发小石人,令她难受。
他没忽视她的表情,他说的这些事,会不会让她忆起往事,他不确定,即使她想起,他也不会逃避她对他的怨怼,若她想起他待她的无情,立刻就转身离开他,只要是她的选择,便好。
“后来,她因为做了某些事,令天山之神动手将她……消灭。”
她错愕地转向他。
“天山之神杀了那个很爱他的女人?”话才问出口,眼前的白发小石人竟然动手将黑鬈发小石人额心的小珍珠取下,黑鬈发小石人瞬间风化,变成千千万万的细砂,她急得嚷嚷起来,伸手挥开白发小石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喜欢你耶!你这样……你这样……太过分!”
“它只是石,不是真的天山之神。”他阻止她以肉掌去劈硬石。
“可是它、它……”她气到话也说不全了。
“天山之神诛灭了她,她在他眼前化成云烟,消失不见。”
“他一定一点伤心也没有!”她咬紧粉唇斥骂,一手揪住衣襟,感觉那儿好沉,她盯着原本是黑鬈发小石人的那堆细砂,鼻腔竟酸软起来。
“那时,确实是。”
“那时?”
“他以为,诛灭她是天道,是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事,只是杀她的人由其它神族换成他而已。可是,他发现他错了,他发现自己在想她,他发现自己为了她的既定宿命感到不公平,为什么她必须死,为什么她不能像其它凶兽一样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停顿,时间有些长,长到她开口催促他。
“然后呢?”
“然后,他入魔了。”
“入魔?”
“他失去了神的一切。神的慈悲为怀,神的一视同仁,神的广爱泽被。”虽非堕入魔道,他的心,却产生心魔,那是不该出现在一位神祇内心深处的幽暗。
“……他活该。”她才不同情呢,比起他说的故事,她比较喜欢鼠精的那个版本,负心汉的下场不用太好!
“对,他活该。”他同意她的论调,含笑颔首。
嘴上虽说不同情那位天山之神,心里仍是隐隐有股不舍,她干嘛要为一个没心没肝的神族不舍呀?他这么坏,害黑鬈发小石人死掉!
“那……入魔的他后来怎么样?”她仍忍不住问。
“他决定去找回她。”
“可是他不是诛灭她了吗?”
“幸好她是凶兽。”他低低自语。
“什么?”她没听到。
“我说,那只是一个故事,我也是听来的。”自始至终,他的声音清浅到就像在陈述一个真假未明的谣传,让她全然不知道故事中的主人翁是真有其人,而且还与她有切身相关。
“哦……”
只是一个故事。
可惜,只是一个故事……
她像个听故事听到快入睡的孩子,挨进他怀里,闷闷的声音好细小,“希望故事的最后,他有找回她……然后对她好一点,不要再让她难受。”
搁在她肩头的大掌收紧了下。
“他会的。”
第九章
水月说的故事,令她脑子里幻化出好多画面,一连几日夜里熟睡时,梦境全是他们。
白发的无情天人。
红衫的痴情人儿。
追逐。
思念。
得不到回应。
失望。
难过。
诛灭。
额上的珍珠。
他失去神的一切。
然后,他入魔了。他说。
一位天山之神,入了魔。
神的眼,放得太远太宽,没有看见站在身后的她;神的心,容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忘了将她一起放进去;神的无情,伤害了她。
无情吗?
若真无情,又怎会入魔?他失去她,还是可以继续当他的天山之神,继续做他的无情天人,可是他却入魔了……
水月说得太轻描淡写,省略掉太多前因后果,毕竟这只是个虚构的故事。
说不定是水月编出来骗小孩的罢了。
故事应该听听便罢,像她这样一直悬在心头,太不寻常。
她怀里搋着两颗小石,一颗是白发小石人,一颗是黑鬈发小石人——她用法术将它变回风化之前的模样。
它们在故事里没有好结局,可是在她怀中,它们靠在一块儿,紧密不分。
他发觉她没睡,瞠着浑圆大眼,若有所思。
“小花?”他温暖的掌,熨贴在她额心。“还不睡?仍在想几天前我同你说的故事?”瞧她抱紧两尊小石人的举止,不难猜出她的心思。
“月。”她扯扯他的长袖。“我们去天山好不好?”
“去天山?”她这央求,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想去看看天山之神居住的地方。鼠精的故事里说,天山一直在下雨,不知是真是假……他还没找到她吗?所以才没回去,是不?他找不到她,所以他的悲伤和懊悔才会让天山一直下雨,是不?”
她不知道为何如此在意那位未曾谋面的天人,她应该要讨厌他的,他曾伤害一个女人真挚的心,她最不齿这种坏男人了,男人就该像水月才合格嘛……然而想起水月淡然的嗓音,诉说着天山之神的后悔,让她……心酸了起来。
“小花,你真是一个容易沉迷在故事里的小孩。”
“你这意思是不答应吗?”她面露失望,但眉心还来不及打结,他以指腹轻轻按着她,不让她蹙眉。
“不,只要是你的希望,我都会替你做到。”
“月……”她好开心。
他待她真好,认识他至今,他不曾拒绝过她半回。
这么温柔的男人,为什么愿意陪在她身边?她到现在仍没想通,不过此时她更在意的是他的应允。
他总让她觉得好受宠。天凉时,他会替她添衣;天热时,他会帮她扇风。每天早晨睡醒,他会替她梳发,他用他的体贴和嗓音,使她感觉她的存在,对他何等重要及喜悦。
“快睡吧,要上天山,也是明天的事。”他轻轻将手覆在她眼帘,要她乖乖合上,五官间只剩下红唇露在他指掌外,唇儿又红又弯,带着满足的笑容。
那柔细的弯弧,他仍记得有多炙热,记得他曾经被它吞噬包覆,记得藏在它底下的小舌有多甜美……
他苦笑。
当时的无动于衷,此时的心猿意马,是他迟钝了?开窍了?还是——
他的心里,有她了。
“若到天山,我要将这两尊小石人放在山顶。”她细声说,将双手里的小石人抱得更紧些。
“为什么?”
“如果天山之神最后真的没办法找回她,就让这两尊小石人代替他们永远在一块儿,不分不离。”
她的答案,撩拨着他心上的弦,使他心口震颤,又轻柔地逸出欢喜的曲儿。饕餮口中矛盾的她,脾气坏,长相媚,偶尔心肠却好软,这就是她,虽是凶兽,凶兽所没有的温柔她也有,只是有些拙于表达。
她的心,何其柔软,为两尊小石人而怜爱心疼着。
“好,我们用红线将它们缠好,一块儿放在天山,让它们不分不离。”
他的话,伴随着她入眠,这一夜的她,睡得极好。
隔日,天甫透亮,她早早便醒了,连早膳都囫图吞枣匆匆吃完,不顾他取笑她猴急,要他带她去天山。
天山,她曾经熟悉到闭上眼也能轻易到达,重生的她,却对天山没有任何印象。
他握着她的柔荑,她不满意如此疏远的方式,主动勾住他的手臂,嘴儿咧咧直笑。他没拒绝她的亲近,确定她挽牢他,白袖一挥,施展瞬挪法术,连衣袂都还微微飘动着,两人已抵达天山。
不大的雨势,湿濡着遍地绿茵。
一柄油纸伞,遮蔽两人,她抬起头,与执伞的他目光交会。
“天山落雨不断,原来是真的……这是……神的眼泪吗?”她伸手去承接雨丝。
“应该不是。”他轻轻摇头。
雨,不是神的眼泪。
或许是天山失去他的神力普照,不再成为永昼之山,开始有了晴雨更替。
“一定是。他哭了,我听到了,他哭了。”她说得很肯定,仿佛她亲耳听见天山之神痛哭失声。“他活该死好,自己不懂得珍惜,失去后才懂疼痛,才说什么后悔得要死,既然如此,当初就别那样做呀……”
原本气呼呼的娇颜,软化下来,方才进出“活该死好”四字的咬牙切齿已不复见,后头应该接续下去的酸言酸语,她也停顿不说了,只剩下宽容的神情,说明她对于那位“活该死好”的天人,产生最强烈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