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罗大爷?”安塔眨眨眼,再眨眨眼,从扣住前襟那只手瞧上对方的脸。哇啊!不妙不妙!原来男人再俊、再好看,眉目一旦狰狞起来,跟南洋大岛上传统舞蹈所使用的鬼面具其实没两样啊!
被安塔一唤,巴罗猛地回神。
他所有举动全凭本能——
刺耳的话。郁闷心思。
暴起的怒火。冲动翻腾。
然后,待他召回了神智,又不确定自己此时出手扣紧少年、抓得对方满脸胀红,脚尖都要离地,究竟意欲为何?
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
“是!是我!大爷您吩咐!”安塔猛点头,两手还作出投降样,等待着。
结果,男人薄唇磨蹭老半天,最后竟仅是头一甩,两眼略敛,粗声粗气道:“若见到丹华,告诉她……这些天码头区不太平静,要她别随意出大岛。”
“啊?”就……就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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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罗这下子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作“动如参与商”,他和那位管事姑娘便是活生生的写照。
他清早抱回自个儿的水果篮后,便以最快速度盥洗清洁、换上干净衣物,先是匆匆去到灶房寻人,结果忙着准备大伙儿早饭的厨娘们跟他说,丹华两刻钟前还在,但确定好今儿个三餐和宵夜后,人已离开。
他赶往前厅,洒扫的仆役告诉他,丹华来过又走,并吩咐过,让人把新送来的一批紫纱帘搬到崖壁上那栋楼宅里。
他沉着脸,走出东大宅往那栋楼去,还没抵达,一大早出来草坡丘陵地跑马的兄弟们却跟他说,丹华人在马厩那边,正跟前来估价扩建费用的师傅们说话。
他脚跟一踅,即刻奔往马厩,隐约还听见身后传来西漠汉子们打趣的笑声,他无暇理会也懒得去理,待奔至马厩,只剩守在那儿的长工,据说宅里的管事姑娘在跟师傅讨论完了后,领着师傅和前来帮忙的学徒们到灶房用早饭,得把人家喂饱饱,才好让人家上工。
好。很好。绕这么一大圈,结果又回到原处!
胸中闷气堵得他几要呕出血,这会儿,他不急着追到灶房了,干脆大刺刺等在宅中兄弟们用早饭的旁厅,想说再过一刻不到即是用饭时候,寻常来说,那姑娘都跟着他们一群汉子一块儿吃饭,就不信见不着人!
然而,有时候还真不能不信邪。
他没等到人!
因为姑娘似乎早有“预谋”,她没进旁厅用早膳,而是拎着厨娘帮她备好的荷叶椰浆饭,带着两名帮手前往大岛北方的村寨。
大岛北寨的寨民以种植花草、制作香药和香料维生,品质绝佳,和西漠汉子们合作了很长一段时候,原本陆丹华无须管到那边去,但主爷雷萨朗返回中原,这阵子,她偶尔会过去北边村寨巡看一下。
热腾腾的丰盛早饭,巴罗仍一口口往嘴里塞,该吃的、该饮的全入了肚,却根本食不知味。
在前去码头区之时,他特地又交代了,要宅中众人这几日没事少往码头区去,更别随意出大岛。他还吩咐所有人,若见到那跑得不见踪影的管事姑娘,要大伙儿记得带话给她。
暂时似乎也只能这样。
按捺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郁气,他和几位兄弟策马办正事去了。
一旦待办的要紧事情横在眼前,内心烦躁感多少容易压抑。
大岛码头区这阵子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味,零星小冲突频起。
尽管西漠汉子们对当地船工或搬运工人向来慷慨大方,除固定工资外,每季尚有花红可领,管理上虽严谨,也非冷酷不通人情,但并不能保证当冲突扩大时,底下工人不会受到煽动,随着那群遭受其它雇主苛待的工人们一块儿闹事。
再有,他们那座码头总仓的目标太大,岸边又拥有十来艘具战力的中型关船,若有心人欲利用机会下手,要鼓动群情激切的工人们转移注意力到他们身上来,并非难事,非留神处理不可。
到了黄昏时候,码头区另一端发生意外了。
先是一名船工和雇主请来的打手起了口角,越骂越不堪入耳,双方遂动起手来,这一打,长时间遭压制的船工们更是激愤,迅速聚集而起,一口气竟来了数百人。
这是近日的冲突里,人数最多亦最混乱的一次。
巴罗这边全然采取“敌不动、我不动”之法,以“守”为大事。
大小汉子们从西漠到江南,从江南来到南洋,全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主儿,尽管海面被火光染橘,叫嚣声不绝于耳,对这个极不平静的大岛月夜,倒也无半点惊惧,非但无惊惧,真要说来还有那么一些兴奋之情。
当真太平日子过太久,需要一点刺激事儿来调剂调剂。
结果,西漠汉子这边严阵以待,却也持续太平无事,从头至尾只需留心自家十来艘的泊船别被“火烧连环船”。
几个时辰过去,紧张氛围稍退,兄弟和底下船工们正分批轮番歇息,巴罗立在码头岸上,凝注着远远另一端起火燃烧的几栋仓库。适才火舌飞窜、烈焰冲天,现下能烧的八成都烧尽了,火光已小,但浓烟仍盛。
“巴罗大爷,大伙儿快把几大锅的饭菜抢光了,您再不进去抢食,连渣都没啦!唔……不过话说回来,您要回到东大宅,肯定也饿不着肚皮,尽管灶房的火都熄了,丹华怎么都会变出东西喂饱您啊!”
姑娘闺名一入耳,他左胸跳动猛地雄盛起来。
丹华、丹华、丹华……丹华、丹华、丹华……
甩甩头,他按捺着,侧目瞥了眼来到身畔的安塔,后者也学他两臂盘在胸前。
他想起这小子今早所说的话——
……就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的玩意儿!
丹华她待您就是不同,您待她,那也是不一样的……
……便算我胡说吧……往后男婚女嫁八竿子打不着,那我就来占这个缺,算便宜我啦,哈哈……
“巴、巴、巴罗大爷……您……干么这么瞧我?”又想扣他前襟啊?那双眼生得再漂亮,眼底迸出的光可不太美呀!这位大爷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安塔往后退步再退步。
呜,不够远,退退退,再退个几步安全些!
巴罗垂下盘胸的双臂,沉沉的目光不变,随着少年移动而移动。
他举步跨近,意图不明,安塔惊得两手乱挥,瞪大眼,眼珠子乱乱溜转,忽地,他看向男人身后,扬声嚷嚷着——
“大爷、大爷!瞧,是咱们宅里的人啊!”
巴罗不理他此类近似“声东击西”、欲来个“金蝉脱壳”的小招小式,仍笔直朝他走去。
安塔胀红脸,气跳跳地叫:“没骗您,真是宅里的人!是今早随丹华上大岛北寨的那两位啊!”
闻言,巴罗车转回身。
一见那两名随行仆役的模样,巴罗浑身血液几欲凝结,心险些没蹦破胸腔。
那二人步履蹒跚,全身湿透,一个单手捣住不停渗血的额角,另一名则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看那样子是落了水,又靠自个儿奋力游上岸来。
出什么事了?
那管事的姑娘呢?!
第五章 夜迷苍水多怀忧
陆丹华大半身子浸在水里,仅能攀着一长片木板让自己浮出水面。
座船突然被人投掷好几颗火石,全然的莫名其妙,对方似乎见船就攻击,根本不问青红皂白。
她乘坐的小座船上有两名船工,再加上她和两位随行的人,算算也才五个,那些火石迅速燃窜,船头到船尾都有起火点,他们不及灭火。
船烧得好快,随行的宅中仆役拖着她往海里跳。
她原是和其它四位在一起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待意会到时,她发现自个儿已漂离方向。
不能上岸!她眼睛看不见了,想是方才火势太大,加上海风吹掀,浓烟熏疼双眸,一些细小异物也进了眼,让她一睁眸就痛热如刀割。
她听得出自个儿离岸边并不十分远,但那些激切的叫骂声隐约可闻,因此绝不能往岸头游。她现下这模样,谁都欺得了,倘若落进别人的纷争里,那些失控的人们会对她做出什么事,她想也不敢想。
没事的……只要努力别让身子漂出太远,待双眸不那么疼了,有办法瞧出身所何在,她应该能自救,没事的、没事的……
她昏昏然地自我安慰,伏在长板上踢水,怕被水流带远。
然而,也不知她踢了多久,双腿渐感沉重,沉得她一旦踢踩,两腿的肌筋便一阵抽搐,很疼啊……
或者,疼也好,肉体一觉疼痛,就没那么轻易昏睡过去了。
她不怕疼,她只怕……只怕……
轰隆——磅!
似远似近,有什么在海面上爆破开来,她畏冷的身躯猛地颤栗,呜咽声虚弱地冲出抿得死紧的唇瓣。
不不,她不怕、她不怕的……
水流起变化了!
有船只正切开水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