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酸涩,她突然不知该作何辩驳。
身后的男人将她困在一处难堪的境地,让她不知不觉记起初相遇的那时,他对她很狠,拿她当敌人对付。
她该气他、恨他的……然,这一次,似乎是她先碰触了他讳莫如深的地方,自以为同他混熟了,两人之间亲近相怜,便真如亲人那般,结果是她太一厢情愿,做事思虑不周了。
“巴罗,我、我没要介入谁的。真的……是真的呀……”她说得细微,连连颔首强调着,深呼息又道:“你的事,我太自以为是了,是我不好,我太莽撞。对不起……我……我回房了。”
抛落一句抱歉,瞧也不瞧身后男人一眼,挣开他的掌握,她低垂玉颈,匆匆从他面前溜走。
她走得很急,足尖在跨过门槛时,没留神还被轻绊了一下。
她没回头,看不见独立在窗前的男人因她突如其来的踉跄,本能地挪动步伐,就怕她真的跌倒,来不及护她周全。
终究,巴罗没再趋近,放那脸色虚红的姑娘没入夜色里。
她被他吓得不轻。
他不该说得如此直截了当、毫无修饰,这样很混蛋,他到底怎么了?
看着那抹清影消失的方向,他拢眉抿唇,两掌收握成拳,自厌的心绪正水涨船高,漫漫淹没他整个人……
此一时分,南洋海面的风施施然地拂上大岛,吹啊吹,吹入窗内,风中神檀香气幽浓,他下意识嗅闻着,模模糊糊的,那些犹然不识的心里事也随之幽浓而起,费解啊费解……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三日后。
清晨,门外起了动静。
那声响感觉刻意放缓、放轻了,到底还是惊动房内的男人。
巴罗从榻上蓦地翻身坐起,微涩的眼直勾勾盯着房门。他昨夜睡得甚晚,一向浅眠的他近些天更为着某种原因颇难入睡。
他起身,抓来盆架上的巾子打湿后,先抹了把脸,跟着擦拭微汗的胸膛和腋窝,眼与耳仍持续留意门外动静。
有人来到他房门口,蹑手蹑脚不知干些什么。
为什么不进房?
她以前一大早“闯”他从未落闩的寝房时,总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来便来,有时他人尚在榻上,她已迳自推门踏入,寻他说话,好似两人间无半点男女之别,对所谓的“授受不亲”更没往心里去。
待她推门入内,该说什么?他沈眉思索。
在那姑娘面前,他向来自在,如今却落得一个裹足不前的境地,想到自己竟为“该说什么”这种事困扰,喉头不禁一阵涩味,自厌感悄增。
没时间让他自厌下去,门外那人像是掉头要走了!
他丢下巾子,几个大步直冲过去,“砰”地扯开两扇门。
“哇啊!”蹲在门前的一名黝黑小少年被吓得往后坐倒,他两手撑地,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大。“巴、巴罗大爷!您要出来好歹也弄出点声响,这么蛮干,要把人吓死的啊?”
小少年叫作安塔,是南洋大岛上土生土长的孩子,外貌有着南洋人深明的轮廓和精瘦的身长,眼睛很亮,笑容爽朗。
他在西漠汉子们来此打天下时就一直跟随着,因孤儿身分,如今吃喝拉撒睡全跟着大伙儿,平常在码头区总仓做事,最大心愿就是希望将来有一日能随西漠汉子们的大船到中原一逛。
这一方,看清门外景象,巴罗也怔了怔,炯深的目光极快地刷过什么。
不是那姑娘……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安塔一会儿,跟着视线挪到门前地上的一篮新鲜果物,顿了顿,他两道目光重新回到小少年脸上。
八成他瞳底有询问意味,安塔见状,边爬起来边主动说明道:“大爷啊,今日天还没亮透,跟咱们一直有往来的果贩就挑来六大篮火龙、六大篮山竹和红丹,还有六大篮凤梨。丹华吩咐了,给每位爷的寝房里各备上一份鲜果,省得大伙儿吃个水果还得进进出出宅后的小粮仓,所以我就领命给您送过来啦!”
巴罗眉峰微皱。“她为何不亲自送来?”话一出,微皱的眉心拧得更深,似纳闷着自己怎会说出这话。
她是他的谁?
即便以往有吃的、喝的、用的分送给东大宅里的人时,他的这一份一直是由她捧着送进他房中的,但并不表示她非这么做不可。
她是这座宅子的大管事,每日经手的大小事务不比他在总仓处理的事少,甚至管的人与事比他更细、更琐碎,他凭什么要她按之前那样,将每月每旬发送的生活用物或当季鲜果亲自送来?
他凭什么?
安塔根本没察觉面前男人心思起伏,他扭着臀、拍拍裤上的灰,咧嘴嚷道:“丹华本要自个儿送来啊!不过我瞧她捧着果篮在回廊上发呆,不知想什么想入神了,我原想从身后吓吓她,开个小玩笑的,哪知她恰好转身,反倒我被吓着啦!唔……巴罗大爷和丹华是串通过的吧?今儿个说好都来吓我的就是了!糟糕,无三不成礼,待会儿不知还得被谁再吓一回……”他嘟囔几声,搔搔乱糟糟的黑发,见巴罗没要接话,他只得耸耸肩继续道:“丹华见到我,突然把果篮往我怀里塞,要我替她送来。还有,丹华说大爷您昨夜很晚才吹熄灯火,怕吵醒您,要我手脚放轻些。呵呵,我怕推门入内真要弄出声响,想来想去,干脆把整篮水果摆在房门前,您一开门就瞧见啦!没吵醒您,也就没辜负丹华所托喽!”哪知两扇门会开得这么猛力,这巴罗大爷开门的力道像跟门有仇似的。
丹华、丹华、丹华……这小子称他“巴罗大爷”,却直呼丹华闺名,亲疏立现。巴罗说不上是何滋味,一思及姑娘去亲近除他以外的男人,即便是个嘴上无毛的小少年,他亦胸臆鼓闷,竟莫名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抢之感。
莫名难解之事,干脆不理。他向来如此。
这次,他一样能把那古怪思绪抛至脑后,却无法忽略安塔话中所透露的——
那姑娘知道他很晚才吹灭一房灯火,所以昨夜……她人其实在他房外?
抑或是这些天夜里,她总如往常那样,在夜深人静时走过长长回廊,来到这里,却在他房前踌躇着?
呼息深浓,巴罗抿动两片薄唇,一手将轻散的发丝往后扒,唇间终于磨出声音。“她人呢?”
安塔抓抓鼻头,两手一摊。“这个嘛……我来猜猜,这时候丹华不是在灶房就是在前厅吧!唔……不过想想,也极有可能在后院粮仓或是马厩。”略顿,主动解释道:“大爷您知道的,咱们马厩近期要扩建,听丹华说,今儿个有请师傅过来先估个价。对了,连大武场和小武场都得修缮,有几块地砖前些日子被大伙儿练武时打得粉碎,也得请师傅来看看毁损状况。”
那姑娘一清早就忙得跟颗陀螺没两样。
巴罗微颔首,表情依旧沉沉的,嗅不出什么味儿。
他弯身抱起那篮子果物,刚直起身,发现小少年正偏着头、拿他直打量。
“有事吗?”他淡问。
安塔抓抓头又搔搔额,咧出两排白牙。
“是有一点儿不大不小的事,但如果能跟事主确定一下,那是再好不过啦!”不等无表情的男人多说什么,他接续竟问:“我猜,巴罗大爷和丹华是成对儿的,是吧?我这么东瞧瞧、西瞧瞧,上下左右看过又看,怎么都觉得丹华和大爷您其实偷偷走在一块儿许久喽!”
轰!
有什么在男人耳际爆开。
漂亮的利目细眯起来,浓眉压落,巴罗紧盯着身高仅及他胸口的小子。
“你胡说什么?”
“嗄?!我说错了啊?”安塔的眼珠子一溜,差些没夸张地捧住自个儿双颊。“我是瞧丹华她什么事都帮您做得好好的,别人有的,您有,别人没的,您一样有……我所说的,当然不是指那些吃的、喝的、用的东西,而是……唔……”有点难说明,他更使劲儿搔脸搔头了。
“哎呀,就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的玩意儿!丹华她待您就是不同,您待她,那也是不一样的。不过大爷您身边亲近的姑娘也就丹华一个,要不是我火眼金睛看事透彻,那也难瞧出其中值得玩味的东西呀!”末了还嘿嘿笑了两声,挺得意似的。
巴罗依旧盯住他不放,下颚绷绷的。
安塔很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小气魄,当真不怕死地耍起嘴皮。
“不过大爷您现下说我胡说,便算我胡说吧!既然如此,丹华跟您那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单单纯纯,往后男婚女嫁八竿子打不着,那我就来占这个缺,算便宜我啦,哈哈!丹华虽然年纪小长我几岁,但我偏喜爱年岁稍长的姑娘呀!再说了,丹华她好得不能再好,人美心又——咦?咦咦?!”说得正在兴头上,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突然抓住他前襟,微微将他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