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把他抱紧,脸蛋埋进他怀里。
可一觉醒来,刀屠早已整束一身轻便衣装,连外带的午膳都做好打包,她才知道,她回到的是那一日——刀屠将要同她一块前往武罗生长的兴宁村。
她当然不肯去,因为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第一次失去刀屠,就是在这一天,就是在兴宁村的武神庙。
她情愿赖在床上,也不要踏出房门,刀屠虽然疑惑,但她说不去,他也不能硬拉着她去,两人待在房里,甜甜蜜蜜地将外带午膳你一口我一口吃光光。
三天后,小闻獜站在她房门外,接下来的走向,如出一辙。
无论她怎么躲、怎么避、怎么逃,最后都会走往同样的结局,她不懂,她明明就那么努力想改变过去,为什么躲过了一天、两天、三天,总仍是会在不同的时间点遇上闻獜?
或许,她根本就该先去将闻獜一族给吃个干干净净才省事,而她也确实那么做了,可是吃的数量永远就是少一只,而少掉的那一只,会在她与刀屠最幸福的那一天跳出来,将一切摧毁。
命运,不能扭转吗?
她和小刀,只有那一种结局吗?
饕餮坐在房门前,一动也不动,这是她第八次回到过去,回到小刀仍存在的过去,她已经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他,却还是失去他,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同样是——
若是我的手会伤你,我情愿它碎。
此时,她坐在散落一地的刀身碎片间,不知所措。
再回去吗?
这一次会回到哪一段“过去”?
这一次,她能顾好刀屠,不让他再变成刀屑?
没有耐心的她,生平头一回对同一件事如此执着,换成是以前的她,老早就放弃了吧,因为好累……可是这样的疲累,在卷入黑漩、回到刀屠身边、看见刀屠之后,都会消失殆尽。
对,只要看见刀屠,什么都不累。
她要看见刀屠,立刻,马上。
饕餮站起来,双手举在半空中,才画出一个半圆,手腕却被一条急甩而来的火红色绸带缠住。
“饕餮,住手。”
饕餮回头,顺着红绸带望去,美丽迷人的穷奇皱着柳眉而来,她的身影从天而降,火一般的裙纱飘飘,系有金色铃铛的白玉脚踝隐约可见。
“穷奇?”
“你在做什么?!”穷奇一站定,直接拍掉她还愣举在半空中的柔荑。
“我……我没有在做什么呀,我要打开黑漩,再回去找小刀……”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穷奇赏她一记白眼,饕餮的疑问看在她眼里无敌愚蠢,她媚着声骂道:“你已经让时空大乱,还不停手!”
“我哪有?我什么事也没做,我只是回到小刀身边而已!”饕餮反驳穷奇扣上的罪名。
“我懒得同你解释,你听我的,别再妄动黑漩,安安分分去吃你的食物,做以往那只快快乐乐的兽,不要一直施逆行之咒。”
“我要吃小刀煮的。”提到食物,只会让她更想念刀屠。
“你还弄不懂吗?上头那个老古板注意你了!你知道的,他老是把生死定律挂在嘴边,他觉得该死的、该活的都已注定好,谁也不能企图改变,更别说是把扭转时空当儿戏,一次一次又一次凭着喜好回到‘过去’。”
穷奇口中的老古板,饕餮知道是谁,更知道上头那班神仙绝不会认同她的做法,但她也不需要它们认同,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她既不伤人也不残暴,比起被封神的浑沌和更具破坏力的梼杌,她够乖巧了。
“我只是要回去找小刀……”饕餮根本听不进穷奇的话。
“啐,我以为你只有贪吃这一点难以沟通,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一项。”穷奇有些后悔自己多跑这一趟来阻止饕餮。其实饕餮会怎样与她无关,她只是正好去天山找老古板拌拌嘴——她最爱将他那张平淡如水的神颜气到微微变色,虽然总是她在唱独脚戏——从老古板口中听见饕餮做的蠢事,也听见老古板说出“凶兽饕餮再继续如此,我也不能无视她胡闹”。
胡闹。
时空黑漩一开,天地逆行,发生过的事要消抹成尚未发生,看似轻松容易,实际上它代表着全盘否认掉在这个时辰中飘落的叶、流动的水、说过的话、哭过的泪、寿终正寝的魂魄、入世投胎的新生命……每一样,都被硬生生逆转。
地府那儿已经乱成一团,跃入忘却河的魂魄,本该哇哇坠地去展开新人生,魂魄都已投入母身,却被饕餮一胡闹,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已死的肉体,让牛头马面牵走魂魄,正要跨过奈何长桥,饕餮却在那时施咒,魂魄一条条被卷回人间……
浑沌做的事了不起是制造多几倍的魂魄去让地府忙碌,饕餮却是将魂魄的来去全弄得乱七八糟,忙坏的文判官差点要撕了手上的生死簿。
饕餮自以为没做啥坏事,实际上她做得可多了,多到老古板都打算要亲自来处置她。
“你不要阻止我,我现在就要回去找小刀——”饕餮不管穷奇的阻挠,手一扯,撕裂红绸带,就要再画出圆弧,开启时空黑漩。
“笨饕餮!你讲不听耶!”穷奇重重一跺莲足,踝间铃铛玎玎作响,饕餮背对着她,双掌之间已经有涟漪成形。
就在涟漪中央浮现黑色缺口之际,一道清泠圣光倏然洒落,照射在黑色缺口之上,那缺口竟缓缓闭合。
“你看吧、你看吧,老古板来了啦!”穷奇往旁边挪两步,将位置让给来者。她就说嘛,一开始听她的劝不就不会惹来麻烦吗?现在连老古板都来了,他的耳朵可是石头做的,听不进任何狡辩。
“为什么不让我开黑漩?”饕餮急乎乎地转首,跑到那抹圣光白影面前直跺脚。“这样我没法子回去找小刀!”
圣光稍减,雪白神形更为清晰,饕餮识得他,天山之神,月读。
“饕餮,别再做这种事,打乱时序是为逆天,你不该为一己之私而企图颠倒伦常。”月读浅浅的嗓音,不轻不重地说着,仿佛正在吟唱净化人心的经文,令一旁的穷奇打个哆嗦——喔戢,太酥骨了啦。
“可是我要去找小刀呀。”饕餮理所当然地回道。她思绪单纯,没有想太多,更没考虑到任何后果,穷奇说的那些她没听懂,也没在听,她只有一个念头——跳进黑漩,找到小刀。
“……龙飞刀已经化为乌有,你亲眼看见了,不是吗?”
“我知道呀,所以我才要赶快开黑漩,只要回到‘过去’,小刀就还好好的没断掉。”
“那是你打乱时序,逆天而行。”
“因为我要去找小刀呀。”她说过了嘛。
“龙飞刀已经化为乌有。”
“所以我才要开黑漩回去找好端端没断的小刀呀。”到底要她说几次呀?怎么都听不懂?她很急耶!
穷奇看着月读对饕餮讲不通的没辙样,忍俊不住地噗哧娇笑。
月读面对强如浑沌、梼杌者,面不改色,神颜冷然寡情,反倒是四凶中最弱的饕餮,让月读产生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
跟她说道理,她的歪理比你更理直气壮。
跟她辩真理,她只听进她想听的部分,其余的,统统过耳不入,还会露出一脸“为什么你这么难沟通”的困惑表情在羞辱人。
“老古板,遇上她,你就认了吧,省省长篇大论,饕餮没在听的。”穷奇摇摇纤纤玉指,要月读别浪费唇舌。她时常觉得饕餮少根筋,不是很能进入状况,简言之,就是有点傻乎乎。
月读不着痕迹地轻叹。他确实对四凶中的饕餮倍感棘手,她不是大凶大恶之徒,可难以教化的程度更胜其它三人;好歹其它三只坏归坏,至少还知道自己坏在哪儿,但饕餮不同,她完全不懂自己做了什么坏事。饿时吃光玉林的仙桃,植树老祖追出来责骂她,她反倒问植树老祖为什么她不能吃?为什么仙桃长得粉粉嫩嫩挂枝头她却不能吃?她如果不吃放着给仙桃烂不是更可惜吗?桃子有亲口说不想让她吃吗?仙桃只给仙人吃,为什么呢?仙人可以吃,凶兽不能吃?仙人会饿,凶兽也很饿呀,仙桃树上结实累累,分几颗给她是会怎样呢?一副天真模样,让人又气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饕餮趁着穷奇亏月读时,想悄悄开出时空黑漩,月读立刻察觉她的意图,她单纯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饕餮,你必须认清事实,它是确实存在的结果,无论你逆天多少回、费多少心力,都无法改变。龙飞刀一定会毁,就如闻獜一族注定灭种于你之手,这些都是已经写下的终曲,你现在做的,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为难你自己罢了。”月读轻易地将她偷偷摸摸弄出的小黑漩打散。“我不会让你再施逆行之术。”
饕餮瞪着月读,月读同样淡然回视她,两人眼中各有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