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的要求,自然得不到爽快的应允,毕竟刀屠若被挖走,四喜楼等于垮掉一半,那可不是五块黄澄澄金砖所能填补,就算金砖看来多耀眼多迷人,谁都知道将它和刀屠摆在盘秤上一秤,哪边轻,哪边重。
掌柜笑笑地婉拒她,要她死心。
黑衣小姑娘噘着嘴,圆圆脸上写尽不满,却没有掉头走人,她泄气地坐下,扫光糟溜鱼片和一碗白饭后,红唇又畅快地笑弯起来,边嚼着食物边含糊说道:“那我要在这里住下!这些可以让我吃住多久?”五块金砖,货真价实,每一块都沉甸甸。“不够的话,我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很多是用手势在半空中画着大圆,依目测来看,代表着比五块金砖更多十倍——不,百倍之多!
住上一年半载还有剩啦,姑奶奶!
大金主上门,哪有往外推之理,见钱眼开的掌柜立刻命伙计将最清幽最高档也最大间的客房整理好,恭迎小姑娘入住,供她吃、供她住、供她喝,没剥光这头肥羊的全身毛皮之前都希望她别离开四喜楼!
刀屠从小豆干口中听到的,大概就是这些。
一个想买下他的有钱小姑娘,黑衣,体态圆润丰腴,大眼嘟唇,食量巨大,长发在脑后扎成粗麻花辫,乌溜溜的黑发间夹杂些许淡淡金丝,每一绺青丝里都有,麻花辫像是由黑与金色细线交缠编成,相当特殊。
就是……眼前这一个吧?
刀屠天还未亮透就进厨房,将每一把菜刀仔细磨利,准备切洗工作,虽然这些事可以丢给学徒分摊做,他却已经习惯先醒来先动手,没有头灶欺压小学徒的恶习性。他身后跟着一个姑娘,长长麻花辫在她脑后晃呀晃,他以为是初阳光晕洒落在她发梢才会在青丝间产生金黄光泽的错觉,但并非如此——当她靠近他时,他看得清清楚楚,她连睫毛都混有两种色泽,看来是天生发色。
她身着黑色小袖褙子,内搭朱红短衫,露出两条臂膀子见人,褙子长度及臀,里头还搭配黑色裆裤方便跑跳,腰缠朱红色绸带,胡乱扎个松垮的结,不像时下姑娘喜着飘逸纱裙,也未曾盘髻,更连半点珠花装饰也没有,不过她也不需要,她发间点缀的柔细金丝,比珠花玉饰更璀璨。
小豆干言过其实了。
她并不圆润丰腴,或许比起四喜楼里的女丫头们都还要胖些,但那些每天只吃一顿就摸着肚子喊好饱的女丫头们着实太瘦,一点也不健康,手臂一个比一个细,脸颊一个比一个凹,走没两步就得扶墙喘息,他本以为昨夜毫不节制、大吃大喝的姑娘,应该要更圆胖更像颗球。
她脸圆圆的,很福泰,左右各有两个小酒涡,双眼也圆圆的,五官拼凑出温驯好脾气的相貌,慈眉善目。
她甚至没有双下巴。
她还在吃,盛着楼子里昨夜卖剩的冷饭,混着灶边的酱油搅搅就能吃。
刀屠没开口阻止她,只是洗净两根青葱,三两下切段下油爆香,煎蛋弄散,倒入半锅干硬白饭略炒,加些许酱油润色,撒匙盐,将成团白饭均匀弄散,单手甩锅,一颗颗饭粒在锅里跳跃,均匀裹上蛋汁,食材阳春,香味却扑鼻。
他铲起饭盛盘,再切一只剩余的挂炉鸭翅放上,递给黑衣小姑娘,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也没问半句,开始吃炒饭。
刀屠转过身,替等会儿要上工的厨房弟兄们熬一大锅清粥当早膳。
“我爱你!”
突兀的告白,在只有柴火噼啪燃烧声的厨房里,来得不是时候,偏偏厨房里只有他与她,谁也别想装作没听到。
刀屠看向她,她叼着调羹,那三个字,正是从仍在咀嚼饭粒的红嫩小嘴里吐出来,她笑得好甜,似蜜一般。
刀屠没被告白过,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而且还是被一个脸上不见羞赧颜色的姑娘直接传诉情意,他该做何反应?
“谢谢姑娘抬爱,但是我们不熟”,还是“姑娘,你恐怕认错人了”,抑或“姑娘,你不是我的菜”?
“再来一盘。”她的下一句话和前一句完全没有交集。
至少,他以为她下一句应该要问:“跟我交往看看?”或是“你对我的看法呢?”才对。
空盘子又挥了挥,在催促他快些将它补满。
她眼底的璀璨,让人很难拒绝。
刀屠接过盘子,不意外半锅炒饭还不能喂饱她,这位姑娘的好食量,他昨天见识过了。
“炒饭没有了,若你没吃饱,等会儿跟大伙一起喝粥。”隔夜饭已经全下锅熬粥,他会利用四喜楼剩饭剩菜加以重烹,避免浪费,最厉害的是重烹出来的菜肴,摇身一变,成为另外一道好吃的美食,例如现在,他熬的是三鲜粥。
她找张长椅凳坐下,两条被黑裤包裹住的腿儿又甩又晃。
“你煮的东西好好吃哦!刚刚的炒饭、昨天的每一道都是,还有还有,那个凉皮春卷我好喜欢!忘掉是谁告诉我四喜楼的菜好吃,但听他的话找来这儿果然没错!”
她闲聊的态度,仿佛两人多熟稔一般,但她似乎没准备再多谈方才的告白有何意义,反倒变成刀屠耿耿于怀。
他没有听错,她刚才确确实实喊得大声响亮。我爱你,清清楚楚。
是在戏耍人吗?
刀屠还在沉默地等待她对那三个字的补充说明,她却已经等粥等得不耐烦,在厨房里探索每一柜有啥能放入嘴里的东西。
“这个可以吃吗?”她发现一块块搁在门边矮几上的豆腐,知道昨天吃的麻婆豆腐就是这些小玩意儿煮出来的,可原汁原味的豆腐她没吃过,单纯的豆香,很诱人呢。
“端过来。”刀屠告诉自己别受那莫名其妙的三个字影响,想要平心静气的最好方式就是拿起刀做料理——做菜时,他完全能做到心无旁骛。
她喜孜孜地将三十叠豆腐架全端到他面前,知道又有得吃了,喜悦之情全写在圆润的小脸上。
“不能三十层全吃掉,只能吃一小块。”刀屠切割下约莫巴掌大的尺寸,她圆脸一垮,但隐约明白最好别太啰唆,惹怒厨子就没得吃的道理,这些年来她可是越来越懂。
可是……就那么一小块哦?不能再大一点点吗?她还以为他会让她吃掉一叠哩……
豆腐约略在热水中川烫捞起,淋上咸甜浓稠的酱汁,撒上葱花,一道小菜完成。
她只用了三口,一块豆腐便消失。豆腐迷你,滋味迷人。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也能做得如此美味?连酱汁都好香哦!”她好想舔干净盘上每一滴残酱,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他又做好一条凉皮春卷递过来,她开心得连眉眼都在笑。“我昨晚作梦还梦到它!我梦见它变得和房子一样大,然后我一口吞下去——那真是一个美到不行的梦境。”
真的又是一口,凉皮春卷也没了。
她嚼得喀滋喀滋喀滋。好吃,还是那么爽口清新。
“我好爱你哦!”
又听到相似的这句话。刀屠剑眉扬得老高,盯着她看,似乎瞧出眉目。
快手取来粗茶叶煎煮,和水,加入芝麻粉末、酥油及白糖,奶子茶搁在她面前,她吮吮指,端起来趁热喝一口。
好香哦!她仰头给他一抹笑。
“我爱你!”也爱这种奶子茶!
刀屠削颗苹果,去皮切片,又拿给她吃。
她一口三片,好甜!
“我爱你!”也爱苹果!
还没煮糊的三鲜粥,一小盅。
“我爱你……可不可以再咸一点?”她将粥抵回去,等到刀屠拈了一些粗盐撒入盅里,她用调羹搅和均匀,呼凉,大快朵颐。
凉拌豆芽,端上。
“我爱你。”喀滋喀滋……
盐炒花生,端上。
“对嘛,粥配这个才好吃。我爱你。”
醋渍黄瓜,端上。
“好脆哦!”喀喀喀。“我爱你。”
原来如此。
她挂在嘴上的“我爱你”,意义等同于“太好吃”,无关乎情爱,只是单纯地强调她对那盘菜肴的满意,喊得越大声,表示菜肴的美味程度越高。
“那三个字别胡说。”刀屠神色肃穆,像在教训孩子一样,对自己方才如此在意更觉得想摇头苦笑。
这姑娘随口喊喊,他竟当真,但她用了很不寻常的三个字当口头禅。
“哪三个字?呀……我爱你吗?为什么?我很开心呀,开心时说‘我爱你’不对吗?”她喝完粥,吃完花生和黄瓜,又把空碗递回给他,调羹含在嘴里,意思是——我还等着要吃!
“那三字不是用在很开心上。”刀屠摇头。
“不然很开心要说什么?”她明明就曾在一对恩爱夫妻身旁听过他们将这三字挂在嘴边,时时讲、刻刻讲,抱在一起时讲,不抱在一起时也讲。
她好奇地询问小妻子那三字有何涵义,小妻子脸红红,纤手绞着衣袖,声如蚊蚋,娇滴滴、羞答答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