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殷玄雍嘶声咆哮,黑暗的眼前随着她的描述浮现了一对交缠的人影,那人却不是他!
他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好残忍,但她必须说,她必须用妒火让他恨她恨得彻底。何曦咬牙,逼自己继续说出无耻的话。
“他的嘴巴甜,动作又温柔,我每晚都想待在他身边,不像你,得用强迫的方式才能把我留在榻上。”
强迫?她从头至尾都觉得他是在强迫她?想到他的悉心呵护被形容至此、想到她倚偎在别人怀里、想到她爱不了他,却能把感情给别人,激动的情绪逼得他理智几乎溃堤。
“别再说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危险的紧绷。
“我偏要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比不上他!”她握拳喊出这漫天大谎,泪水汹涌而下。
那句话狠狠将殷玄雍击溃,狂怒之际,他抄起所能碰触到的东西直接掷了过去,一脱手,才陡然惊觉那是一张木头小几。
黑影袭来,何曦直觉伸臂抵挡,一阵剧痛传来,然而让她变了脸色的是,她看到断裂的玉环随着那张木头小几掉落,她来不及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掉在地上摔成了数段。
他送她的玉环……何曦心整个揪拧了,却只能紧紧咬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几乎是东西离手的同时,殷玄雍就后侮了,懊恼揪紧了心。他砸到的是墙,还是她?他想问她要不要紧、想开口道歉,然而狂燃的怒火尚未平息,冲突的情绪让他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他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方才针锋相对的氛围,如今寂静异常,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此趄彼落。
何曦要自己别再看那些碎片,努力平稳情绪。她得赶紧解开这个僵局,不能让他知道他砸到她,这样他会更难过。
“看吧,谨小王爷可不像你动不动就动手摔东西。”
她略带怒意的冷静口气,成功地瞒过因激动和尚末完全适应眼盲而降低了判断力的殷玄雍。
没打到她吗?他松了一口气,随即而起的自责迅速泛开。被她的话逼得丧失了理智,他居然做出这种事……
他突然觉得好累。他无法再面对她了,这段时问的叫嚣攻诘、言语伤害,已远远超过他所能负荷。
“我会收贴身女婢,你走,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我的面前。”他跌坐回榻,无力低道。
“求之不得。”计谋成功让何曦笑了,但他受尽折磨的样子也让她泪水急涌。
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殷玄雍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这次是他亲口下令将她驱离,永远,这次她是真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颓然地仰躺榻上,任澎湃喧腾的思绪将自己狠狠吞噬。
他不知道,门的另一边,有人软坐在地,无声地为他哭泣。
*
得知他的应允,欣喜若狂的杜大娘没马上带人去见他,反而还隔了一天,让他心情较为平息后,才带着她的人选踏进寝房。
“小王爷,这个婢女细心入微,而且天生是个哑巴,绝不会在您面前罗哩罗嗦的,除了您唤她之外都不会感觉到她的存在,就选她了好吗?”杜大娘显得有些过于急切,就怕他拒绝这个人选。
“找一个哑巴来配我这个瞎子,是怕她把我现在见不得人的状况说出去吗?”殷玄雍冷哼的语气听不出是接受或不接受。
“不,是怕小王爷不爱人打扰。”杜大娘干笑道,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明明就是何曦说小王爷心高气傲,现在身体有了残缺,若是找个有残缺的人伴在他身边,这样他比较能够接受。
何曦无法理会杜大娘投来的视线,因为她现在也紧张得要命。
她怎么可能劝他收下贴身女婢就满足地功成身退了呢?留在他身边照顾他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怕他认出,她只好用喑哑当成保护,希望他能如她所推测,答应让她留下来。
何曦双手不安地绞扭:心扑通扑通直跳,怕这场骗局被他识破,又怕他会大吼要再换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上来。他太聪明,她没把握光是靠变音的把戏就能瞒过他,连刚刚进房时,都还故意踏重改变脚步声,要瞒过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彻底装哑。
“过来。”殷玄雍朝前伸出手。
他想做什么?何曦屏住呼息,强持镇定将手放上他平摊的掌。他认不出的,光靠手的触感他辨认不出是她的。她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的指尖一触到掌心,殷玄雍就手腕一翻,握上了她的手臂,隔着衣袖触到了底下绷带的痕迹。
他顿了下,脸上没有透露任何表情,然后才缓缓将手收回。
何曦苦于不能出声,只好用眼神拚命要杜大娘问。天,他到底决定如何?她都快急疯了。
“小王爷您觉得如何?”杜大娘也很怕听到不这个字。“这婢女真的很细心。”
殷玄雍一直沉默不语,见状,一旁的何曦忐忑得双手冰冷,现在再也没有办法从他的眼神判断出喜怒,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他的失明已是不可挽回的残酷事实。
“留下吧。”良久,殷玄雍总算说出让她们都松了一口气的回答。
“太好了!”杜大娘高兴到欢呼。
何曦原本也很高兴,杜大娘的乐极忘形反而让她冷静下来。她用力挥手,加上挤眉弄眼地要杜大娘克制一点。
“这样奴婢就放心了。”杜大娘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再补上这一句。“小王爷,要不要奴婢派人送热水来让您净身?”在何曦的示意下,她又问。
小王爷清醒后就不让人碰他,没梳洗整理的他只比街头的乞丐好一点。
“好。”殷玄雍应允,在杜大娘就要离去时又喊住她。“她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让她们两个愣住了。一心只担虑瞒不过他、不会被留下,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问她的名字。
何曦心念一动,指指上头,比了个月牙的手势。
杜大娘随即会意。“叫月儿。”
殷玄雍没再说什么,忙着庆幸的两个人,完全没发现他布满胡髭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微动了下。
何曦用手势要杜大娘派人将装满热水的木桶放在外室,让她们能乘机将房里的被褥、床幔一并换新。
都布置好后,她伸手轻触他的袖子先予以告知,然后托起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这之间,她一直紧盯着他的表情,怕他会厌恶这样的碰触。
杜大娘还在,她其实可以透过杜大娘告诉他,但这是他们之间必须建立起来的默契,即使心里怕极他会甩开她的手,她也不能逃避。
让她高兴的是,他并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任由她缓慢地引领他走向外室,坐上一张椅子。
她以热水将巾子打湿,温柔地轻拭他的颈子,用指尖在他的下颔轻刮,示意要为他修面,而他微微仰头的配合反应,让她漾起了开心的笑容:
看着他上半脸纵横的伤痕,她不怕,只觉得疼惜。她发誓,她再也不离开他,她要当他的眼,让他知道失明并不是比死还痛苦的事,她多庆幸他还活着,让她还能为他做这些事。
何曦轻柔地捧起他的脸,手持剃刀轻轻为他刮去胡髭,就像过去十年来,她每日都会服侍他的那样。
殷玄雍无法视物,其他感官却更加敏锐。
感觉她柔软的手指,听到剃刀刮过的沙沙声,还有她轻靠在他大腿旁的微小碰触,都是那么清晰,对于她的一举一动,无须视线、无须言语,他就能感觉得到她。
还有那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淡雅芳香。
第9章(1)
何曦觉得他变了。
她装哑,殷玄雍也跟着她寡言了起来,却不是冷漠,他只是不对她说话,在他的举止神态中都感觉不到暴躁或是敌意的意味。
他常常会要她带他到花园中散步,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然后进了凉亭,他会倚坐着,似假寐、似沉思地坐上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好想开口问他在想什么。
但她不能问,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用她的视线代替她的手,在他的轮廓上抚过。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沉默的关系,她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表情和气质都变了,像是成熟了、内敛了,让她看不透,却平和得让她心安。
有时她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挑剔的他会这么快就接受一个叫“月儿”的新女婢,但每次这个念头只要一窜出,她就会立刻将它抹去,因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在嫉妒自己了。
她该觉得庆幸才是,庆幸他没完全封闭了自己,庆幸她还能像以前一样伴着他。即使无言,她仍觉得和他的心靠得好近好近,只要一思及此,她的心就坦然了。
在她回到诚王府一个月之后,班羽来拜访。
何曦一如以往陪殷玄雍散步到凉亭里乘凉,才刚带他入座,眼角就瞥见凉亭外有个东西在动,一望过去,看到班羽躲在一丛牡丹后头比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