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会收下那名贴身侍卫,纯粹是因为被长辈们念到烦了,加上为了安全考量,不得不接受了这份“好意”。一年前,当他的武功已高出侍卫许多时,便已经将那名侍卫撤除掉了。
说是掩人耳目也行,他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他还收了个贴身女婢,尤其这个女婢还如此温柔解语、甜美可人,他当然只想把她藏在府里不让人看见。
何曦几不可见地一震,被他无心的话冻得浑身冰冷,十年来隐于心头的自卑全都狠狠地扑了上来。如他所言,任他再怎么宠她,在他眼中她依然只是个低下无用的婢女,她凭什么爱他?
“秀色可餐呀,光是跟在旁边看到心情都好。”班羽动作快得很,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上前将何曦的手握在掌中又揉又捏的。
这小王爷的手比她还柔还软……何曦愣住,为那奇异的触感所惑,一时忘了将手抽回。
殷玄雍一回头,正好看到这副情景,怒班羽随便对他的人下手,更怒她没有丝毫挣扎,他狠瞪着他们,等着她将他甩开,却越等越心寒。
为什么?她真将自己视得如此卑贱?只要是尊贵的对象,她就可以奉献出她的忠诚?这个陡然窜过的念头使他胸口一窒,脸色变得铁青。
“如果你觉得她那么没用的话,不如把她送我好了。”不知死活的班羽还发出更骇人的言论。
何曦一惊,这才回神,赶忙将手抽回,不安地朝殷玄雍望去,那蒙着冷然冰霜的黑眸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不会的,他不会这么狠的……她不断告诉自己,却怎么也抑不下那狂跳的心。
直接拒绝啊,他在迟疑什么?殷玄雍在心里拚命对自己喊着,但他的唇却动不了,脑海里满是她那时对他说过的话——奴婢的身子和性命早巳不属于自己。
她的给予,是她的觉悟。只要拥有她,就能占有她,不只因为那人是他,不只是他……这个发现让他心冷到发颤。
“班羽,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见殷玄雍脸色不对,聂安怀出声制止。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班羽就像被踩到痛脚一样暴跳如雷。
“是啦,我就是这么任性,我就是这么不知好歹,用不着你管!”班羽对聂安怀怒扮了个鬼脸,然后转向殷玄雍。“哎哟,玄雍兄,把她给我嘛,反正只是个奴婢罢了。”
何曦屏住呼息看他,一颗心忐忑不已。
殷玄雍对上她的眼,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该为自己在她心中无足轻重而痛,还是该为她屈服命运威到心疼。须臾,他深吸口气,缓缓开口——
“何曦,你自己决定。”
他在赌,赌一个他人生中最大的赌注,结局不是全然地拥有她,就是全然地失去她。他不得不下这个赌注,因为若不如此,他在她心目中永远只是个主子。
他释放她,让她选择,不再用强悍逼迫她,他要让何曦明白,她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他要的不只是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留下,用你真实的自我选择我……殷玄雍在心中无声地嘶喊。
听到他的话,何曦只觉一股刺骨的冰寒直钻进她的身体。对他而言,她是如此地无关紧要……如果他愿意,只需咆哮一声,谨小王爷就绝对不敢再提,他却不曾划下界线,连一句简单的拒绝都不曾出口。
他真对她死心了吧?她恃宠而骄过了头,将他对她的独宠全用完了,如今,她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主子的吩咐奴婢会唯命是从,如果您不反对,奴婢没有意见。”她低下头,说出将自己推离开他的恭敬话语。
“太好了,我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震惊至极的殷玄雍耳畔嗡声一片,他听不到班羽喜悦的喊声,也听不到聂安怀的轻斥声,他只能僵立地站在原地,任她的话在他耳边残忍盘旋——
主子的吩咐奴婢合。唯命是从。
他终究只是个主子,一个只要所有权转移,就从她心头抹去的前任主子,他赌下了所有,非但没赢得她的心,反而连她的人也一起失去了。
他,全盘皆输。
*
诚王爷夫妇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原以为何曦搬出了殷玄雍房间,已是老天鼎力相助,没想到好运竟接二连三地来,得知殷玄雍将何曦给了谨小王爷,他们只差没让人鸣炮庆祝。
这不仅是失宠,更是流放边疆,那女人再也回不来了!诚王爷夫妇想到连作梦都会笑,虽说何曦被花名在外的班羽讨了去,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但……怪不了他们心狠呐,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牺牲一个奴婢又算什么?
不过,很快地,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殷玄雍像被附身了似的,让自己疯狂投入治理领地的事,忙到不眠不休,整个人瘦了一圈,而他们已经很久都没听到他骂人了……
无法再坐视不管的诚王爷来到殷玄雍的房间,坐在里面枯等,想找他好好谈谈,但等到三更半夜仍不见人影。
怎么还不回来?诚王爷走到窗边张望,看到殷玄雍书房还亮着光,心一喜,赶紧冲了过去。
“玄雍!”一进房,果然看到儿子坐在书案前,他高兴地大喊。
相形之下,殷玄雍的反应冷淡了许多,他只是抬了下眼,继续埋首正在处理的事。
“玄雍,爹和娘都很担心你。”诚王爷温声开口,见他不语,又继续说道:
“这样吧,爹再派一个贴身婢女给你,如果一个不够,我……”猛然掷上桌面的巨响震断了他的话。
“我不需要。”总是毫不收敛咆哮出情绪的殷玄雍,如今只冷冷说了这句。
“怎么可能不需要?没人照顾,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虽不到邋遢的地步,但阴鸶的眼加上睡眠不足的阴影,完全不像他意气风发的俊傲孩儿。
殷玄雍面无表情,握笔的手却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颤。他根本没办法踏进寝房歇息,只要一看到他的床榻,他就会想起何曦在他怀里倦累的娇媚模样,但如今……
他好后悔,就算自私、就算蛮横,那一天都该强硬将她留下来,而他却失心疯地选择在那种重要的时刻展现慷慨,说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只能眼睁睁看着班羽将她带走。
他以为……她会选择他的……椎心的痛刺进胸臆,就像他每次想到她时一样痛。殷玄雍抿唇,将所有的思绪全都抹去。
“我很好。”除了这么告诉自己,他已什么都挽不回。
诚王爷被他敷衍似的回答气炸了。“难不成你还留着这个空位等着她回来?班羽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都这么多天了,何曦她早就……”
“够了!”殷玄雍阴凛地望向诚王爷。“别在我面前提到她的名字。”
诚王爷被震慑得说不出话,直至他别开视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玄雍……爹娘都是……都是为你好……”痛心地看了他一眼,诚王爷转身颓然地离开。
殷玄雍想专注心神,但心湖一被打乱,余波荡漾的涟漪就层层叠叠,再也无法平息。
他将笔往砚台一扔,仰首靠向椅背,脸上满足痛苦的神色。
这段日子他被复杂的情绪折磨得几将崩溃,懊悔那时的放手、愤怒她走得头也不回、嫉妒拥有她的班羽,更甚至想恳求她回来,想悔信背义地将她夺回身边。
这些情绪就像一个循环,不住在他心头绕,绕得他快发狂,只能埋首公事将它压抑。但,他快垮了,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殷玄雍倾身将脸埋进交握的掌中,任灯烛在墙上为他打出孤寂的身影。
第7章(1)
在何曦离开的第九日,殷玄雍终于受不了折磨,直接从家里抓了个古董花瓶,借口送礼登上谨王府拜访。
他不是来看她过得如何,也不是来看她和班羽相处的情形,他只是、只是进行王公贵族问惯有的礼貌性拜访,并没有别的用意。
殷玄雍不断地告诉自己,却没有办法解释在和谨王爷话别后,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还询问奴仆班羽去向的行径是为了什么。
奴仆带着他来到花园,才刚踏进园子,就听到朝思暮想的愉悦笑声传入耳际,待走近凉亭,所见情景让他全身一僵——
她坐在亭椅一角,倾身柔笑,而该死的班羽竟舒舒服服地枕在她的大腿上,漂亮得过分的俊脸笑得开心无比!
他为她备受煎熬,夜不成眠,甚至连寝房都没有办法踏进,她却丝毫不受影响,那么快就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新主子,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那画面狠击着他的理智,他却别不开视线,随着缓步接近,着了魔似地将她的笑、她的媚直烙进眼,任强烈的嫉妒将他的心啃蚀得伤痕累累,仍自虐地、目光灼灼地看着。
仿佛察觉到有人走近,何曦抬头,看到他时笑容顿时僵凝脸上,她的视线往下一掠,像是想到班羽躺在她大腿的亲昵姿势,神色更显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