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鲁不知老虎习性,一见虎来随即跑给牠追,外来虎一觉有可乘之机,当然扑上去撕咬。
当时惨叫与虎咆声引来锦心与她的虎弟的注意。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虎的世界是这样,外来虎闯进领地,原住虎定要衔命搏斗,这事关虎的尊严,非当场分出个高下不可。
锦心则是趁着两虎嘶咬,悄悄将昏过去的男人搀扛下山。
但这些话,锦心说了又说,一队人二十多个,就是没个人相信。
“就算老鲁是你救的又怎样。”一年轻猎人跨出行列,走来领队身边说话。
“告诉你,我们底下镇民老早看你不顺眼。说是人,行径却古里古怪,成天住在山上与虎为伍;但说是虎,偏偏又用两条腿走路。还有你那把弓!”他一啐。“哪有人会拿弓对准人射的?”
“那是因为你们要杀虎。”锦心挺胸回答:“在我有能力保护牠们之前,整座伏虎山被你们杀得仅剩一对,你们就连小虎崽也不放过。”
锦心先前见过的大胡子自行列中出声:“咱们是猎人,猎人猎虎本是天经地义!”
“况且牠们现在还伤了人!”其它人补充。
“我就说伤人的不是山上的虎。”
“口说无凭。”一名猎人不耐烦地催促。“老爹,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她再执意不退,咱们几人一人一箭,还怕她不退?”
领队觉得不妥。“咱们一人一箭,那丫头还有命吗?”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丫头。”年轻猎人再喊:“哪有人会胳膊朝外弯,光帮虎不帮人。”
“说得没错。”几人迭声附和。
“不要再靠近!”锦心将箭矢瞄准年轻猎人额头,那眼神之专注,在在说明她不是说笑,她是认真的。
年轻猎人被她瞪得身体一阵颤,可碍于邻旁队友,又不好把惧意表露,只得瞠大了眼怒叫:“你这家伙!”
“别冲动,有话好说。”领队赶忙阻止,然后望向锦心。“咱们在这山上遇过那么多次,我算是清楚你的个性。之前我可以不管,但现在老虎咬伤了人,底下官厅派我们来猎虎,这事儿不是你说不准就能算了的,我们一定得替受伤的老鲁讨个公道。”
“对,一定得讨个公道!”大伙同意。
她眼一睇,驳斥:“杀害不是罪魁祸首的虎,也叫讨公道?”
被她一呛,众人突然说不出话来。
“咱是老鲁的妻舅,”一中年男子突然步出。“你要咱不杀山上老虎也成,只要你想办法抓一头虎,也伤牠一只脚,不啰嗦,咱立刻下山!”
说完,他抽出腰间短刀,往锦心脚边一丢。
“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锦心一瞄那刀,知道眼前人是故意说来为难。老虎也是猛兽,就算再灵慧,也不可能束手被人砍而不起身反抗。
可虎不能勉强,她能。
“是不是只要有人跟那人受一样的伤,你们就会甘心离开?”
男子回头看看伙伴,见其它人不反对,这才迟疑地点头。
“好。”她收起弓箭,自地上拾起短刀。
裴巽骑着“凝墨”疾驰上山。方才他在山下探过情况,一得知猎虎队正在山上,不啰嗦,立刻又跨马奔驰。
老天,一定要让他赶得上才行。他边踢着马腹边对上苍祈求,心里忧惧着上了山后,会看见奄奄一息的锦心躺在血泊里。
很快,高坐马上的他发现对峙于林道中的猎虎队与锦心。距离还远听不见对话,可一当他望见锦心弯腰抬刀,他心里闪过极坏的预感。
“等等……”
一声喝还不及传到前方,事情已然发生——
只见锦心吸口气,在众目睽睽下,高举刀朝自己左手臂狠狠一划,艳红的血“哗”地喷溅,吓坏了眼前一群人。
她不惜伤害自己,就为了保护几只虎?!
“够了吗?”她白着一张脸问。瞧她纤细的身子不住颤抖,就知刚那一刀到底有多疼!
一群人面面相觑,没人说得出话来。
这丫头,为什么他每次遇上,她总是受着伤?
裴巽飞身下马,一箭步冲到锦心身边。瞧她那一刺有多猛,血口子就像泉涌,一下染湿她右手衣袖。
撕开染血的衣袖,他用力压她伤口,意图止血。可见鬼了!血还是像河一样流个不停。
“可恶!”他突然转头大喊:“你们几个人杵在那儿干么?还不快找布条过来帮忙止血!”
里边唯一有动作的,是年过半百的领队。但也只是用刀将包袱布撕成长条,然后远远抛给裴巽。大家都吓坏了,没人敢靠近锦心一步。
这几个人心里想的全是同件事——谣传虎女是山里的“怪老头”跟雌虎生的,看样子传闻是真的没错。要不哪个娘胎出生的姑娘家,会像她一样为几头虎砍伤自己?!
裴巽抓来布条紧紧缠住她伤臂。可她却没空多管伤口,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前头人问:“可以了吗?你们满意了,可以下山了吗?”
一队人面面相觑,居前的年轻猎人却不死心,嚷嚷不杀死虎,他不甘心。
锦心一听,忙挣开裴巽怀抱,意图要再拿弓射人。
“你够了没有,没看见你手臂血流成这德性?!”裴巽大喝,气恼她如此不珍视自己。死几头虎算什么,人命才是关天啊!
“不够……”她奋力挣扎。“只要他们还想过去杀虎,我拼死也要挡下他们!”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了。”领队见锦心那样,想起自个儿家里也有个闺女,于心不忍了。“她都已经按约定砍伤手臂,我们也该依约下山……”
“这怎么成?”年轻气盛的猎人就是狠心。“咱们一队人来就是要杀虎,现在连根虎尾巴也没见着,就这么回去,太没面子了……”
裴巽一听火了,倏地起身。“敢问这位大哥,是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年轻猎人睑一红。“我现在说的是虎,会咬人的虎。”
“不是。”锦心忙插话,她就怕裴巽也跟着误会。“咬伤人的不是虎弟,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
裴巽回头看她。“再跟我说一次。”
要她说五百次都行。锦心上气不接下气再重复解释。
裴巽听完回头,眼一瞪领队。“为什么她都已经砍伤了她自个儿手臂,你们还不相信她说的?”
领队瞧瞧其它人,嗫嚅道:“这种事……也真的,太匪夷所思……”
“不管多匪夷所思,说出口的约定就该遵守。”裴巽眼一扫众人。“除非东隘镇人天生不懂信用、守约为何物。”
“你不要以为请俺们喝过酒,就有资格跟俺们大声说话!”大胡子一步从行列里出来。“这是俺们东隘镇的事,没你这个外人插嘴的余地!”
“好啊,”裴巽点头。“那我就闹上府衙,要你们东隘镇父母官来帮忙评理,看你们一大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到底是谁理亏!”
“前头这位公子说得没错。”早先说是伤者妻舅的中年人走向前来,低头拾起短刀,然后朝锦心看了一眼。“咱刚才答应她以牙还牙,她做了,咱们就该依约下山。”
年轻猎人还有话说。“就这样下山?万一哪天那虎又发了狂像前儿个一样,见人就咬……”
“那时的事那时再说。”中年人一瞟锦心。“谁叫你刚才不拒绝她?咱可不想被安个欺负女娃的罪名。”
在场汉子也没个想被安上这等罪名,瞧瞧彼此不见人反对,只好索然地抓紧手边武器,一个一个转身离开。
直到这时,一直绷着身体深怕猎人们会食言的锦心,这才安心地昏了过去。
第5章(1)
猎虎队还未走,裴巽已然抱起锦心,跳上“凝墨”,飞快地赶回山脚。
这回没空先找客栈安顿了,他直接将马骑到医馆门前,抱着锦心直闯入内。
看店的伙计赶忙从药柜后头跑出来。“这、这位公子……”
“她伤得很重。”裴巽转身让伙计看她仍血滴不止的伤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先让她躺下?”
“有有……往这儿走。”伙计领着裴巽进一小房,里边陈设简单,就一张竹床跟一把木椅。“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女大夫过来,一拆开绑缚的布条,也忍不住皱眉。“谁这么狠心,瞧这刀划得多深!”
裴巽在一旁问:“没伤到筋骨吧?”
“难保。”女大夫一叹。“先等我一会儿。”
女大夫走到外头吩咐几味药,要伙计磨好混水后速速拿来。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没辙,女大夫只好请裴巽帮忙。“你帮我擦洗伤口,小心轻点,我去外头瞧瞧怎么回事。”
一会儿,女大夫神色惊慌地跑回。“糟了糟了。”
裴巽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群妇人团团围着我医馆,叫嚷着要我交出妖孽。”女大夫叹气。“就跟她们解释虎女跟她们一样,都是打自娘胎出生的女孩,竟然没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