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渊离开的时候,正值冷酷的冬天,他穿着厚重的棉袍,在房里拥抱她,亲吻道别,好像只是昨天的事。
接着春天、夏天,转眼就入秋了。
入秋后,万紫千红的花儿凋零,枫树红遍枝头。
吉人抚着圆滚滚的肚子,独自痴坐在台阶前。
她喜欢像这样坐着,张开手便可接住掉落下来的枫叶,看它们落在满是阳光的手心里。
再不久就要临盆了,上个月盛渊忽然修书回家,说是提早回来,陪她一起生产。她看完抱着那封信,整天都在傻笑。
快一点,盛渊,得快一点呀!
她好希望生产时,有孩子的爹陪在身边,如果来得及就好了!
“孩子,再等一等,你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吉人抚着肚子微笑,腹中的胎儿十分顽皮好动,小脚丫不时在她肚皮上踩来踩去,一点儿也不懂得体恤娘亲。这孩子,若是个男孩,肯定又是个行遍天下的商人喽。
几个丫头拿着一叠彩色的小纸片,嬉嬉闹闹朝她走来。
“少夫人,纸拿来了。”
“好。”吉人含笑接过,选了一张红色的,捏在指尖里,先折成对半,接着翻过来,翻过去,慢慢变出一只纸鹤。
丫头们觉得有趣,纷纷围上来。
“少夫人,您折这个做什么啊?”
“无聊嘛,闲着也是闲着。”
“好小喔,比苍蝇还大不了多少呢,真有趣。”
“好玩吧?”吉人笑盈盈的,分了两只给丫头们。
瞧,她的手多巧,根本不用什么细竹签嘛,盛渊是不是骗她?
玩了好一会儿,又有一个丫头急冲冲的跑来,提着裙子,远远的就朝她们大声叫喊,“夫人……少爷、少爷回来了!”
吉人脑中一轰,呼吸登时急促起来。
只见那丫头越跑越近,嘴里不住的喊,“少夫人,少爷刚刚回来了。”
“真、真的吗?”
吉人恍恍惚惚起身,地上顿时散落一堆纸片。
“我们快去瞧瞧。”
说着,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颠颠倒倒的往前走。
丫头们一左一右挽着她手臂,吉人越走越快,额头布满了汗水,眼神却炯炯发亮,眼巴巴地望着前方。
“少夫人,你别走太快啊------”丫头们微微跑了起来,可见吉人走得有多快,明明怀着这么大的肚子,走起来多吃力。
“少夫人,求你慢慢来,少爷不会不见的。”
“没有,不会太快,我没事的,啊……”话说到一半,吉人突然停了脚步,咬唇哀叫起来。
“啊……”腹部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站不住脚,只得弯下腰来,辛苦的申吟,“肚子好痛、好痛……”
“少夫人!”丫头们全部吓坏了。
吉人抓着她们的手,痛得咬牙切齿,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吉人,我回来了。”盛渊正好兴匆匆的过来,结果一入眼,就是吉人脸容凄楚,痛不欲生的望着他。
“盛渊,我好痛,痛死了……”吉人泪盈盈的哭了起来。
接着裙底一凉,羊水忽然无预警的流了一地------
盛渊恐惧地瞪着她,吉人也惊慌地望着他,两人就这样……傻了。
第9章(1)
恍如隔世。
大半年不见,吉人已成了大腹便便的孕妇,脸庞被风吹得白皙透明,眼眶却红通通的。盛渊目不转睛的凝视她,吉人秀眉皱成一团,看见他便哭了。
小腹底下阵阵抽紧,痛得她弯下腰,盛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上前搂住她。
“你怎么,你你……”他忽然口齿不清。
“羊水破了,那是指……我现在要生了吗?”吉人辛苦地忍着疼痛,额头渗出一片汗水。
盛渊立刻呼喝兀自傻愣的丫头们,“待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通知我娘,叫产婆过来,有什么要准备的就快准备,去啊!”
“是、是!”丫头们这才如梦初醒,一一反身跑走了。
吉人倚靠在盛渊怀里,双手扶着他手臂,阵痛一时来、一时缓,每个步伐都像踩在水面上似的,虚虚俘俘,随时都怕倒下来。
“还好吗?咱们慢慢往回走,小心一点,慢点……”
盛渊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吉人一边走,眼眸仍然锁在他身上,痴痴看着他,一刻也舍不得转开。
他变得更稳重了,眉宇深刻风霜,几个月不见,变得更有男子气概,吉人依恋地微笑起来,忍不住喃喃念道:“你胡碴怎么都没剃干净?乱七八糟的,又不像在留胡子,看起来好落拓的模样。”
“你还有闲情说我?”盛渊望着她苦笑。
为了及时赶回来,他脱离商队,独自一人日夜兼程的赶路,偶尔休息时才能洗把脸,哪有什么闲工夫修剪胡子?
吉人,吉人,这几个月如影随形的缠绕在他心头,像什么汲取魂魄的魔女妖精似的。无论生意再怎么忙碌,她总是找得出空隙,忽然出其不意地浮现在他眼前,瞧,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想逃避她,反而更煎熬,终究还是逃不出她纤细秀致的五指山。
“痛——”吉人咬牙切齿地掐紧他手臂。
“我抱你回去。”盛渊拦腰想把她抱起身。
吉人却摇头阻止他,满头大汗地说道:“不能抱,让我走,多走两步,生产才能顺利。”
“是吗?”盛渊不确定看着她。
“产婆说的……”步伐虽然艰辛,吉人仍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走,边走边瞪着他问:“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是我不好,你生完打我一顿好了。”盛渊懊恼不已。
吉人闻言噗哧笑了,嗔他一眼,又骂,“当爹的人还不正经,我打你做什么呢?啊!”好痛。
“痛就捶我好了。”盛渊心疼地又说。
“你别一直逗我笑……”吉人又哭又笑的摇头,如果可以,她倒真想捶他一顿了。
盛渊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瞧吉人脸色非常苍白,明明挺着个大肚子,脸颊却显得清瘦而疲倦,两条手臂像细竹竿般又瘦又长。怀孕九个月,身材不是应该变得丰腴圆润吗?但她浑身上下除了肚子外,其他地方怎么好像还更单薄了?
“娘……”吉人望着前方呼唤。
盛渊转头一瞧,只见盛夫人匆匆迎上来,产房已经准备妥当了,毛巾、热水、脸盆一一备妥,丫头们个个严阵以待。
“好好,快点进来,产婆快到了。”盛夫人拉开儿子,扶着吉人就要进去。
“盛渊——”吉人不住回头望,盛渊也痴痴看着她。
她忽然好害怕,眼眸舍不得离开盛渊,如果万一……万一这是最后一眼了怎么办?
“好了,你留在外头。”盛夫人坚定的推开儿子。担心也没办法,舍不得也无济于事,总之,产房不是男人能进来的。
盛渊只好对着吉人大喊,“我就在外面,哪里都不去,你一生完,我马上进去陪你。”
吉人含泪点点头,这才收回目光,慢慢由丫头们搀扶着,吃力走进房里。
生产的过程仿佛永无止境,白天直到入夜,房间里丫头们进进出出,始终盼不到一个好消息,时间越拖越长,喜悦期待的心情慢慢流逝,恐怖和不安取而代之,占据他的心。
“怎么这么久?”盛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臭小子,所以不是叫你早点儿回来吗?”盛世嵩脾气顿生,老早就想发火了,这会儿干脆卷起袖子,再也忍耐不住的破口大骂,“居然让媳妇儿自己一个人待产,你晓得吉人害喜得多厉害吗?这几个月来,吃多少就吐多少,吐到连我都怕了,不敢勉强她吃,只能仰仗大夫开的药,天天看她把苦水往肚里吞。
“叫你回来你不肯,让吉人整天惦着你发愁,睡也睡不着,眼眶时时都是红肿的。咱们把所有能补的都让她试过了,结果你瞧瞧她,世上哪个产妇像她这样瘦弱的?体力不好,生产又怎么会顺利?”
盛渊低垂着头,任凭父亲怒气腾腾的责骂数落,却越听越是心惊。
他不晓得……
他完全不知道吉人是这样度过妊娠时光的,如果早知道——他强自压抑着激动,紧紧捏着拳头,懊恼自责如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令他不能呼吸,痛苦到几乎灭顶。
“实在太久了。”盛世嵩骂声缓下来,仰头凝望天际。
银月如钩,天上繁星璀璨,薄雾笼罩秋夜,风吹枫叶落。
一名丫鬟捧着几条脏汗的毛巾出来,盛渊立刻拦下她问:“少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丫鬟摇摇头,如实禀告道:“还没生出来,少夫人在努力了。”
“嗯。”盛渊茫然退后两步,全身气力都被淘空了。
等了又等,房里只有产婆、女眷们的说话声,频频叫着,“用力啊,少夫人用力。”
吉人偶有闷哼声传出来,盛渊贴在门外认出了那声音,却听得断断续续,越来越虚弱之力……
房门又打开,盛夫人满脸大汗出来透透气。
“娘,现在到底怎么了?”
“好像有些难产,吉人整张脸都涨成青色,痛得死去活来,孩子还是不肯出世,羊水已经破很久了,怎么办才好?产婆也急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