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谢爹。”盛渊回头对吉人笑笑,向父母请示完毕,便拉着娇妻回房。吉人默默低垂着脸,眼泪好像随时都快掉下来。
盛渊叹了口气,揽着她笑,“又不是一去不回,别哭啊。”
“平安回来,别忘了我。”吉人幽幽凝视他,她也不想哭啊,水气偏偏要积在眼眶,她有什么办法?
“又不是马上就去了。”盛渊捏捏她脸颊,笑说:“现在就开始哭,想连哭十天八天,哭到我作罢吗?”
“不是…”吉人闷闷地扁起嘴,忽然烦恼起来。抬头又问:“你不会在外头招惹别的女人吧?”
“说什么傻话。”盛渊笑着敲她一记,真是的。
也许这趟出远门回来,他已经解决心中的苦恼。
但愿……
常存抱柱信,登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激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从那天说好了要走,吉人就开始日赶夜赶,赶着缝他的新棉袍,让他穿上了才出发。
盛渊走后,她的魂魄也好像跟他走了。
他们的闺房,一夕之间忽然幽暗起来,连那些偶尔透进来的丝丝光线,都带着
晦暗不明的忧愁。
“人说啊,商人重利轻别离,真是天性使然。父子俩都一个样。”
盛夫人有感而发,拉着吉人喃喃念道:“渊儿他爹啊,年轻时也是有一日,忽然没头没脑的跟我说:‘孩子他娘,我要出门做买卖了,做完就回来。’话说完就消失了,一别五年,我都准备带着渊儿改嫁呢!”
“什么?!”吉人惊讶地失笑。原来公公年轻时,是这样潇洒的男人啊!
盛夫人笑眯了眼,安慰媳妇,“渊儿像他爹,商人本来就是这样的,要咱们女人家等。等到春花秋月都残了,他们还是不见踪影。”
吉人看着婆婆,忽然热泪盈眼。
“那您一个人都怎么排遣呢?”
“就如你一样啊!”盛夫人瞅着她笑,婆媳俩都是一般命运,无怪她这么疼爱媳妇儿。“寂寞吧?有娘陪着你呀!来,多吃点东西。”
吉人看着茶点猛摇头。
“人家真的吃不下嘛!”
“这不行,总得要吃才有命在。渊儿回来要是发现你少了块肉,肯定埋怨我的。”盛夫人拿了一块桂花糕,直接塞到她手上。“来,多少吃些吧!”这可是她
平时最爱的甜品啊!
吉人意兴阑珊的接过来,正想咬一口试试,却不料鼻尖嗅到一股味儿,便不禁的干呕起来。
“恶…恶……”她赶紧抛下糕点,低头捣住嘴。
盛夫人立即站起来,瞠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孩子…你--”
“恶…”吉人呕个不停,喉间一阵酸味,呛得她眼泪都滴出来了。
盛夫人深思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喜上眉梢。
“孩子,你你……你上回月事是什么时候?会不会是有喜了?”
吉人闻言霎时愣住了,满心错愕,喃喃念道:“我……有喜?”
真、真的吗?可能吗?盛渊才刚走,怎么这么巧就…
吉人本能地抚着肚子,想起月事确实好像迟了,这么说……
真是难以置信,她有孩子了,她和盛渊的孩子?!
“一定是,一定是的。”盛夫人满心欢喜。
吉人怀有身孕,这可是大事!
盛夫人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又赶着吉人回房躺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直到大夫来了,亲口证实吉人腹中确实怀着胎儿,盛家上下欢声雷动,盛老爷子还特地带着补品,从商铺里回来探望。
“太好了,吉人怀孕了。要不要立刻通知渊儿回来?”盛夫人眉飞色舞的拉着丈夫,连声说道:“反正泉州以后随时都可以去,吉人这是第一次怀孕,丈夫偏不
在身边,有多难受啊!”
“去去去,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盛世嵩满口的好好好,喜悦之情,不可言喻。
盛夫人立刻要人去写家书,不料,突然又被丈夫叫住,“夫人!”
“嗯?”盛夫人回头,只见老爷子突然涨红脸,没头没脑地轻咳起来,说道:“你也辛苦了。”
盛夫人忍笑点点头,便转身去了。
家里要多个小生命了,以后家里可热闹了。
第8章(2)
马车辘辘地向前推进,铁蹄所至,莫不扬起一阵漫长的、黄色的尘烟。
盛渊坐在车阵最前头,风儿爬梳发梢,带着几许青草的气味。
一匹马儿呼绣向前,上头一个身型健硕的中年汉子,对盛渊点头说道:“少爷,天色不早了,前方五里处有一家旅店,咱派人先去探探如何?”
“好。你去办吧!”
盛渊一应允,马上的汉子夹着马腹,绝尘而去。
大伙儿运送货物缓缓而行,所有人、车、马骡,终于在太阳下山前,全数安顿完毕。
伙计们简单在旅店里吃饭休息,各自找到地方安歇,盛渊却独自提着一壶酒,仍旧爬到马车上,横躺下来。对着天上月光发愣。
月光悠悠地照着人间,天涯海角,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忽然安静下来,他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吉人的笑脸,挥不去也抛不开,真是…
盛渊提着酒瓶,仰头大灌一口,胸中郁闷,压得他喘不过气。
原以为自己能放得开,吉蒂婚后,吉人似乎已经恢复平静了,为什么他就办不到呢?
除了绝口不提吉蒂和兰樕,她甚至比从前还要懂事体贴-----不但有模有样的侍奉公婆,还学会亲手缝衣袍。
这样还不够吗?吉人还有什么不好?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也不懂,怎么会一直忘不了吉人嘤嘤哭泣的声音,也忘不了她伤心流泪的脸庞,一夕之间,所有恩爱幸福,忽然虚幻起来,变得极不真实。
他猜不透吉人的心,不明白她何以如此,也痛恨自己。
为什么这么不干脆?
要不就问明白,要不就忘了它、放它走。
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心头总是绕着一股浓浓的苦涩?
酒在手里,一口接着一口,最后盛渊昏沉沉的睡着了,醉倒在马车上,天明才被伙计摇醒。
“少爷、少爷!”伙计摇晃他肩膀。
盛渊浑身刺痛地起身,只见伙计手里拿着一封信,对着他说道:“京城派来一匹快马,好像有什么急事,正等着少爷回复呢!”
“我看看。”盛渊拆信一看,不禁愣住。
吉人……居然怀孕了!
真是突然。
信上要求他放弃到泉州的计划,先回头陪吉人待产。
“那么,少爷要回去吗?”伙计听了皱眉,这一来一往,可要损失多少财物啊?这么多人手车马,难道不用钱吗?
盛渊寻思半晌,便把信收进怀里,淡然道:“不必了,爹娘会照顾吉人,我们继续上路。”
爹娘他们一定会把吉人照顾好的,她原本就深受疼宠,如今又有孕在身,所有人都会抢着照顾她,不需要他烦恼。
“待会儿我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回去吧!”盛渊当下做了决定。
打从一开始害喜,吉人便时时感到恶心、呕吐。
闻到米饭的味道也不行,肉类、鱼鲜也不行,不管吃下什么东西,回头总是吐了更多出来。
怀孕本就辛苦,什么都吃不下,反而消瘦起来。请来大夫开了许多安胎的药方,始终不能减缓她害喜的症状。
吉人身子越来越单薄,整日昏睡,一日三餐,更是全部依赖补药。
却不料盛渊传回消息,他决意远行泉州,行程仍是照旧。
信中只叮咛父母妥善照顾她,却没有一句是私下留给她的。
吉人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喃喃道:“他说不回来?”
“这孩子真是-----”
盛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对媳妇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吉人反而露出笑容,温柔地安慰婆婆。
“没关系,本来就说好了两年嘛!”
“吉人啊,无论如何都先照顾好身体和孩子要紧,孩子出世后,你就会忙得没空理会丈夫了。”盛夫人殷殷劝着她,“你心里只要想着孩子,孩子平安就好了。”
“嗯。”吉人脸色苍白,虚弱地阖上眼睛。“娘,我想睡了,你就先回去,让我多睡会儿吧!”
“好好好,你歇着吧!”
盛夫人一走,吉人翻身睡向里侧,泪水便沿着脸庞滑落。
原来怀孕是这样辛苦的事,她好想念盛渊啊!
远行两年,两年后他才回来,到时孩子都已经学走路了……
可恶的盛渊,大混蛋,他是不是故意折磨她的?
吉人眼眶大大肿了起来,这一哭,根本无法收拾,泪水像洪水般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又怕哭声传出去让公婆烦恼。
于是,她紧紧抓着棉被,捣着嘴巴,闷着声音,孤单塞缩在床里,安静的哭了又哭,哭了又哭……直到意识逐渐模糊,才慢慢收住眼泪,沉沉睡在泪湿的枕头里。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