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柜台小妹真该去电视购物台担当大任的,讲得头头是道。
噗通、噗通!何敏华的心跳慢慢的加快。她就是个很容易被说动的人,容易自行幻想许多美好的远景,甚至有点一厢情愿。
但这一次,她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我小时候学过一点……”她问:“请问学费方面,大概怎么计算呢?”
二期是六周,学费的话是──”
小妹说了一个让何敏华倒抽一口冷气的数字。
“很值得啦!我们的师资都非常优秀,像成人芭蕾的老师自己本身在舞团多年,也有在学校教课,她还得过奖的,真的很棒!”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心跳变得超快,又好大声,何敏华耳朵发痒,全身开始发热,好像已经在跳舞了。
她彷佛能看到自己以优雅又美丽的新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羡慕的眼光不停的投射过来,再也不是忽略或嘲笑。
美好的未来,就在不远处──
“妳小时候学过,那帮妳先安排中级班好了。最近要开课的……哎呀,只剩两个名额了,小姐妳真的想上的话,要赶快,不然一下子就被枪光了喔。”
小妹清脆利落的话语,仿佛是丢到干柴中的一枝红头火柴,轰的一声,何敏华的理智被烧得干干净净。
一咬牙,她把这个月的生活费拿了出来。
“我要报名。”
第3章
周末下午的北区商圈附近,罗品丰看着前方十公尺处的一个背影,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有缘分。
只不过是要回山上家里前,顺路去买点心带回去;结果车才停好下来,就在来往的路人里,一眼就看到某个眼熟的人。
他默默跟在后头看了一阵子,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她为什么到哪里,都如此格格不入?
这附近是有名的商圈,香枫夹道,走异国风情路线,来往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名车、名包、名店四处可见,何敏华走在当中,光闪人就闪得好辛苦。
看着她擦撞过两个西装笔挺的上班族,又差点踩到摆地摊的精品饰物,被年轻摆摊小妹妹怒目而视之际,罗品丰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跨开大步,追了上去。
“妳小心点行不行?”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稳住跌跌撞撞的她,适时拯救了旁边差点遭践踏的地摊舶来品,也拯救了差点被狂骂甚至挨揍的冒失鬼。
何敏华抬头看他一眼。无助又茫然,看得他心头一紧。
而且,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比当初被他怀疑吸毒时还糟。
她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居然连走路都走不好。
“谢谢。”她道谢之后,竟挣脱了他的掌握,也不再直视他,低头就想迅速离开。
对待他,居然比一个陌生路人还不如!
“等一下。”罗品丰不大愉快地出声叫住她。“干嘛这么匆忙?我有这么可怕吗?”
确实是满可怕的。想到上次在电话里不怎么愉快的交谈结尾,何敏华就忍不住打个冷颤。
她绝对不是装柔弱、装可怜。他看得出她努力想要摆脱自己的笨拙,却根本使不上力、用不对方法。越尝试,就越失败。
“我还有事──”她找着借口,还是想逃。
“有什么事?”
“要去前面……”何敏华抬眼,匆忙中随便讲了第一个看到的店名。“啊,对了,我要去宋江。”
“正好我也要去买外带。一起走吧。”
“可是……”
前面正是著名的餐馆店面,慕名而来的顾客不少,用餐时间,连外带区都是人潮。他们排进队伍里才没多久,就被叫住。
“斯咪妈现──”
居然对着他们讲日文!是两个一看就知道来自日本的年轻女生观光客。他们举趄手中轻薄的数字相机,又比手势又指店面,满脸期待地看着罗品丰。
是了,罗品丰长得确实有点像日本人,浓眉、表情严肃、端正的五官,方正的下巴;但他只是淡淡望着两位游客,任由他们半路认亲似的说得好高兴,毫无反应,也不接过一直递过来的相机,非常冷淡。
开什么玩笑!他一天到晚都在拍照,连休息时间都不放过他吗?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非常亲切的人。
结果,在一旁的何敏华看不下去了,她天生就是服务大众的命。她温柔地用日文询问:“要拍照吗?我来帮忙好了。拍这边是不是?”
日本妹听见了熟悉的语言,开心得笑咧了嘴,两人摆着姿势,左一张右一张的,拍完还要立刻窥看结果,不满意又续拍……搞了老半天,她们才满意离去。
插曲结束,排队的两人之间又陷入难堪的沉默。外人看来,他们还真像一对刚吵了架的情侣,正在闹脾气。
“妳会讲日文?”随着队伍慢慢移动,罗品丰终于随口问了一句。
“呃,一点点。”
罗家开设的是温泉会馆,早期招待过许多日本观光客,祖父还是留学日本回来的;他们小孩自小可说是耳濡目染,多少会一点基本日文,罗品丰当然听得出她在客气。
她的日文讲得很流利,绝对不是地球村刚学一个月的那种“一点点”。
明明不笨呀,留学美国,还会讲日文,为什么──
终于轮到他们时,罗品丰迅速勾选好了他要的东西,然后拿着点单,好整以暇等着她。
过了一下,何敏华才意会,他又要帮她埋单了。
“不用了,我自己点就可以。”
“没关系。快点。妳今天应该不用帮一群人埋单吧?”他随口调侃。
何敏华还是不想欠这个人情,伸手就想去拿新的点单。手一挥,就差点把堆在旁边等人来领的一盒盒餐盒给打翻!
到了这个时候,罗品丰已经很纯熟了。废话不多说,眼捷手快,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盒子,一手拉住她,立刻控制住局面,没有让灾情扩大。
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那里实在太尴尬了,他索性拉着她进店里。
“吃过饭没?还没的话,就一起吃吧。”
“我、我还有事……”她慌慌张张的想逃。
但店里客人很多,穿梭其中的服务人员也不少,她一动,又是灾难──
“坐下!别再乱动!”罗品丰终于受够了,很凶地下令。“看妳这样真令人痛苦,能不能手脚利落点?看一下周围环境再动作,行不行?”
结果,居然把人骂哭了。
何敏华安静坐下,头低低的不肯看他,也不肯说话。气氛僵硬冰冷。
几秒钟之后,她揉了揉眼睛,一颗眼泪掉出来;然后又一颗、再一颗好像抹不完似的,纷纷落下。
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她真的已经忍耐到极限。
不只今天。是这个月、今年、这一辈子。
“我不是故意要骂妳。”见她这样,罗品丰的语调不自觉地放软了几分,解释着自己突如其来的怒气。“可是我真的不懂,妳明明不笨,为什么不多注意、多用心一点?跌跌撞撞、冒冒失失的,看了让人很痛苦,妳知道吗?”
她没有抬头。回答时,嗓音里带着水意。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低低地说:“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吗?”
细若蚊蚋的回应清楚钻进他耳中,连语气里的无奈寂寥,都清清楚楚。
此刻她又像是回到了在旧金山小巷里,罗品丰第一次见着的那个女人,安静得好无奈。让人──至少是让他──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热腾腾的小米粥、牛肉馅饼、花素蒸饺一一上桌。两人沉默地享用着美食。情绪达到饱和点、终于哭过的她似乎很饿,面前一有食物,她就默默的吃,吃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客气。
然后,突然看她停了筷,整个人定住不动。
“怎么了?”罗品丰一直在观察她,自然立刻发现她的异状。
“我烫到了。”她很冷静地低声说。
现做的牛肉馅饼要慢慢吃,如果一大口咬下,结局就是这样,被里面的热油跟汤汁烫到嘴。
不过,了不起的是,被烫到可是非常痛的,她居然像是在说“我吃饱了”那么若无其事。
对照她平日慌慌张张的肢体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的冷静让罗品丰很想笑。
太荒谬了,这个女人。充满了矛盾跟危险性。反差太大。
“让我看看。”他温声说。
何敏华终于抬起头。眼眶是红的,嘴唇也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让罗品丰心头微微一拧。
隐约之中,他好像模糊地知道了这阵子以来的介意与不解,是怎么一回事。
她真的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亮眼。
为什么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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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他们从餐厅出来,在周末下午的逛街人潮中漫步。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罗品丰也没有急着离开,就闲闲的陪在她身边,不疾不徐地走着。
走了好一阵子之后,何敏华才突然发现,她居然没有撞到人,也没有再被摩托车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