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衷心地道歉,挣扎着想站起来。“我去帮、帮你找找好了。抢你东西的是这附近的流浪汉,他只是要钱喝酒,你的皮夹跟证件对他来说没有用处,也许可以要得回来——”
看她踉跄站起来,又差点跌倒的样子,苦主只是不甚赞同地看着她。
“不用了,我赶飞机,没有时间逗留。”而且看她这跌跌撞撞的样子,连走路都走不好,有什么好指望的?
当下,他只是摇头,举起藏在背包夹层暗袋中,没被搜出来的护照,对着她亮了亮。“护照还在这里。其它的,我打电话挂失,或回台湾再补办就好了。”
“你是台湾来的?”何敏华厚重眼镜后面的双眼亮了起来。“我也是呢,真巧。你是来这边玩吗?”
可惜对方没有意愿分享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浓眉一挑,没说话。气氛又整个冷在那边。
不怪他,旅途中发生这种鸟事,任谁都会心情不好。何敏华还是满怀歉意,开始笨拙地摸索自己的口袋。“你皮夹被抢走了,有钱可以搭车吗?我、我这边有一点零钱,你先拿去用好了——”
“不必。”
“出门在外,又遇到抢劫,请不用客气。”她掏了半天,发现口袋里没钱,尴尬地道歉:“身上刚好没有零钱,我上去房间拿一下。等我。”
“真的不必。我有MuniPass,也有零钱。”他拿出来给她看。
何敏华又傻眼。护照没被抢,搭交通工具用的月票也还在身上,口袋里甚至有美金好几张。“这些怎么都没放在皮夹里?”
“出门旅游,本来钱跟证件就该分开放。”他反而比她这在地人还老鸟的样子,还突然反问:“妳第一次看到抢劫吗?”
何敏华呆了片刻,才摇头。“看过好几次了。这附近常有观光客被抢。尤其UnionSquare到晚上之后治安不太好,我还看过抢匪反过来打人。”
“既然不是第一次,妳为什么怕得发抖?”
何敏华这才注意到自己在颤抖,赶快把手背到身后藏起来。
她不只是受到惊吓,而且还手足无措,面对陌生人时尤其特别容易这样。如果她母亲在这儿,一定又要冷着脸数落她上不了台面了。
见她没有回答,陌生男子也不再多说,提起有些破损的背包,潇洒地往肩上一挂,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突然又站住。
“妳的膝盖在流血,妳知道吗?”他说。“最好消毒一下,擦点药。”
“咦?流血?”何敏华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摔倒时也受伤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点都不痛,被这么一说之后才开始痛了起来。
她看到血会晕眩,完全不由自主地一阵天旋地转,重心不稳之际,踉跄了好几步,还把旁边垃圾袋给踢翻,顿时,里头的垃圾散落遍地。
到底怎么搞成这样的,她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重新跌坐在地,旁边都是各家精品名牌的提袋、空盒、包装纸。
黑底白字的Chanel、烫金的Gucci、粉红色的MiuMiu、鲜橘的Hermes、浅蓝的Tiffany……应有尽有。
陌生男子看看她,又看看一地的缤纷。
“需要帮忙吗?”他的嗓音很低沈,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不用了。我常这样笨手笨脚的。”她努力挤出笑容。“你不是还要赶飞机吗?赶快去吧,不必管我,真的。”
让一个刚被抢的苦主帮忙,她也未免太可悲了。只不过是跌倒、只不过是打翻东西而已,对何敏华来说是家常便饭,哪需要帮忙了。
对方点点头。“保重。”
说完他就走了。这次是真的,没有回头。绕过转角,修长的背影消失。
“起来吧,妳也有飞机要赶。”她自言自语。
没时间坐在这里自怜了;前晚已经把配额用完,今天她要启程回家,还要独自把塞得满满的两大行李箱带回去。里面全是人家托买的东西,从维他命到电毯,从洗发精到音响,应有尽有。还有一大袋全是价昂的皮包、首饰等精品,她还得戒慎恐惧地手提上机,一路小心保护,因为随便丢了一件,她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哈,笨手笨脚的保镳。何敏华自嘲地笑笑,手按住热辣辣发痛的膝盖,心思又绕回刚刚那个人身上。
希望他的运气自此转好,顺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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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子很奇怪。
罗品丰回到台湾都一个多礼拜了,还常常在不经意间,突然想起在旧金山最后一天发生的事。
他很确定那人就是之前神情呆滞的貌似吸毒女。为了她,也为了一个说不上来的念头,罗品丰重新回到那附近,准备拍照,没想到就遇上旅途中唯一一次的意外。
皮夹掉了不打紧,证件也都可以重办,但很倒霉的是,背袋里有一台相机摔坏了。虽然只是年代久远、手动对焦的备用底片机FM2,并不是他惯用的工作机,但是已经用了多年,就这样摔坏,实在挺舍不得的。
一定是因为有点迁怒的关系,所以才会老是不小心想起她。要不然,旅途中遇过那么多人,包括俏丽的空姐,在酒吧喝一杯时过来聊天的金发美女,甜美的女服务生,健谈爽朗的观光客……应有尽有,何必老是想起一个长得不怎么样、四肢也不甚协调的陌生女人?
好笑的是,收到的电话、名片、小纸条全都塞在皮夹里,在旧金山的暗巷被抢走了。就算想发展什么后续,也无从发展起,一切随风而逝。
嗯,绝对是迁怒。
后来在整理的时候,那几张在旧金山暗巷里拍的照片,被罗品丰淘汰掉了。倒不是完全砍除,而是另开一个档案夹存进去。毕竟连他的年轻助理都看出来,那些照片跟其它的格格不入。
再怎么说,这一趟出差,是被某大机车厂的设计组所延请,要拍一系列可以作为设计新车型灵感的照片;不管是建物,是人文景观,是自然风光……只要是有现代感甚至未来感,带点异国风情的,均可。
但暗巷、防火梯、女人……就算艺术家之眼再厉害,都看不出来这跟流线迅捷的霸气重型机车有什么关系。
“其实,拍得很有故事感。”助理皱着眉,盯着屏幕说:“应该说这个女人很有故事感,好像历尽沧桑,有很多往事可以讲的感觉——”
“也没那么神,只是个很普通的女生而已,讲话也不大灵光。”罗品丰站在旁边,手持一杯冒着白烟的香浓咖啡,漫不经心地说。
不只普通,还肢体不协调,讲话也结结巴巴,就算要她讲讲自己的故事,可能也会讲得七零八落,一点都不吸引人。
所以说,照片真的会骗人。
“罗老师,你还上去跟她攀谈?”不料,小助理吃了一惊。
“这很奇怪吗?”罗品丰看了助手一眼。
“很奇怪。”助理用力点头。“你从来不喜欢拍人物,也从来不跟拍摄对像聊天的。”
“胡说八道。我常常跟人聊天,尤其是跟漂亮的小姐。”他在心里默默凭吊那些随皮夹而去的电话号码跟名片。
“你只在不工作的时候才聊。而且这个女的又不是漂亮小姐。”助理坚持。
毕竟小助理虽然年纪尚轻,还不到二十五岁,但已经在罗品丰这儿当助手三年了,对于主子的习惯可说了如指掌。
“说的也是。她确实不漂亮。”罗品丰同意。
同时也开始沈吟。既然如此,为什么一直想起她呢?
不是很愉悦的想起,也不是什么很美好、值得回味的记忆,甚至有些恼人,却莫名其妙就会在黄昏时刻、在看到阳台上拉满晒衣绳、在看到铁梯时,悄悄爬上他脑海中的一角,好像要强迫他分析光线、构图、明暗似的。
“那,我就先把这些不要的照片丢到‘冷宫’里面去喽?”助理在问。
他考虑片刻。“不,放到‘待整理’里面。”
助理诧异地睁大眼,不过还是聪明地没有乱追问;而且,眼前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没时间闲聊了。
“老师,你接下来的工作行程表在这里,好多人在催。还有,这些都是等着老师回的电话。故宫的案子到底要不要接?他们已经来问过三次了。”
罗品丰叹口气。回来根本没时间休息,就被工作追着跑。整理好要交给车厂设计组的“货”,他放下已经空了的咖啡杯,准备离开工作室。
“老师,你不先回电吗?有很多人在等……”
“等我开一下会,回来再说。”有人潇洒出门。
结果罗老师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到晚上才回来。
可怜的助理在工作之余还要被电话轰炸,以满脸的无奈迎接罗品丰。
“你可以回家了。”罗品丰接过一整张满满的备忘录和留言,低头翻了翻。“这么多?有紧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