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想他。他一定忙得连庆祝都没时间,说不定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水烧开了,两杯热红茶随即泡好。面对面坐下,何敏华忍不住要问:“这些是谁送来的?”
小助理的神情突然变得有点诡异,拖长了声音说:“一个大美女。而且人家她每年都送花跟蛋糕来。阿华,妳要不要检讨一下?”
何敏华被说得抬不起头来。美味蛋糕也吃不出味道了。
看她这样,小助理也有点不忍心,转而安慰她:“没关系啦,老师回来妳再帮他补庆祝就好了。那妳等一下要不要帮我整理资料?老师的助理传回来一大堆的档案,我今天非加班不可了。”
“助理,不就是你?”
“怎么可能只有我。”他翻个白眼。“我是内动助理,老师的摄影助理有好多个,这次出国拍照就带了两个去。拜托,妳难道不知道老师是业界名人吗?”
“那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来帮忙?”照理说,他们有很多人手才是。
“因为我喜欢妳。”小助理也很会狗腿,清秀脸上堆满讨好笑容。
“而且老师信任妳。他拍出来的作品是不让人随便看的,连摄影助理都未必看得到。”
巧克力蛋糕突然变酸,酸味直呛到鼻梁,何敏华被一瞬间的感动逼出眼泪。
“啊,妳不要哭嘛!我帮妳拿面纸──”小助理手忙脚乱起来。刚好电话又响了,他丢了一盒面纸过来之后又扑到办公桌上接电话。“罗品丰工作室您好,请问……啊,老师!你打来得正好,敏华在哭啦!”
泪眼模糊中,何敏华一手多了面纸,一手被塞了电话话筒。他好听的嗓音从那边传来,何敏华的鼻子更酸了。
“为什么哭呢?威光又指使妳做事了?”他似乎在叹气。“妳别理他,累了就回家休息──”
她眼泪落得更凶,只是猛摇头,努力装出正常声音。“我没、没事。”
“这样还叫没事?”他的周围奇异地安静,嗓音异常的清晰,就像是人在她旁边一样。
“我真的没关系。你……我要祝你……生日快乐。”
“啊。”他真的忘了,到此刻才想起来。“谢谢。”
“你想要什么礼物?”她鼻音重重地问。“工作还顺利吗?是不是很累?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罗品丰迟疑了一下,才说:“有。妳能帮我开个门吗?”
她傻住,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开器材室的门?还是暗房的门?要帮你拿什么东西?”
“不,就是工作室外面的门。”他嗓音里含着微微笑意。“我东西很多,需要人帮忙。”
一回头,刚刚消失的小助理已经去开了门。罗品丰就站在那儿,脚边果然是大包小包的器材,一手拿着手机在讲话,头发微乱,带点胡渣。神情有些疲惫,眼神却很温暖。
他提早回来了。
丢下话筒,她往他奔过去。下一刻,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傻话像流水一样,止都止不住的一直倾倒出来。就算小助理还在,就算她埋在他胸膛,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人家衬衫上,这些小细节也暂时管不着了。
“胡说。我为何会不要妳?”
“因为我不是好人……你会讨厌我……好几天没联络……”
她这么难受的时候,他居然笑了,笑声在他胸腔震荡。
“讨厌是不至于,只是有点吃醋。”他无奈地承认。“听妳描述曾经对别的男人那么好……心里不太舒服,需要冷静一下。”
“啊?”何敏华猛然抬头,眨着眼,诧异得连掉眼泪都忘了。
她,何敏华,居然也有让男人吃醋的一天?这实在太、太、太不可思议了。
“没什么好惊讶的,妳也不必苦苦跟自己过不去。我们都是凡人,都有七情六欲,也都会犯错。”他稳稳说着,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喀达一声,贴心小助理帮他们关上门,出去了,工作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俩紧紧相拥。
“我真的很害怕。”她老老实责地承认。“每个人真正认识我之后,都不会喜欢我了。我怕你也是这样。可是,我不想再假装下去,我也不要你从别人耳中听见我以前的事情──”
“一开始我就看见妳最糟的样子,还拍了照,妳忘了吗?我大概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妳了。”他用袖子温柔地帮她揩拭狼狈的脸蛋。
“你大概有阴阳眼,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优点。”她喃喃说。
罗品丰笑了。她总有方法在最奇怪的时候让他笑。
而一次又一次,是他的笃定把她从阴影中拉回来。从不花言巧语,也不曾随便敷衍过去,老老实实,一板一眼,所以,让人能放心相信。
她希望自己也能变成这样的人,一个更好、更磊落的人;不用太过自信,但也不沈溺在自卑中,脚踏实地,勇敢面对阴影。
那夜他们在工作室侍到很晚,留恋着陪伴彼此的温暖。他整理着器材、赶工拍回来的照片──他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完成所有工作,把助理操得不成人形,结束之后,助理获得额外假期,留在明媚海岛休养几天,而他则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忙到一个阶段,身旁的何敏华已经累得摇头晃脑,好几次头都垂得快碰到桌面了,还强打起精神陪他工作。罗品丰准备关掉档案,送她回去。
“其实剩下的可以明天再整理。约好的交货日是下周二。”他迅速点着鼠标关闭档案。“我马上好,等等就送妳回家──”
“没关系,反正现在还早……”何敏华突然醒来,睁大眼,怔怔看着他,手也按住他的。
“怎么了?”
“我想看你以前的作品,可以吗?”她怯怯地问。
“多久以前?上个礼拜、上个月、去年?”罗品丰打趣似地问。
“更久更久以前。你刚上大学时拍的那些。”
罗品丰沉默了。那是他人生中的黑暗时期。
“那时,数字还没这么流行,而且因为练曝光都是拍正片,现在应该都堆在我老家仓库──”
“就算是正片,你不是都会扫成数字文件吗?”何敏华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懂了一些。
而且她还没见过比罗品丰更有条理的人。她赌他一定从第一张照片就建立了完整的归档系统,要找,马上就能找到。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妳真是在这边混太久,都可以当我助理了。”
十分钟之后,投影屏幕降下,一张张略显青涩、构图与光线掌握却都已经显现大将之风的照片在他们眼前闪过。
“当年年纪小,爱拍星轨、车轨、日出、夜景、夕照、烟火……要什么有什么。”看着看着,罗品丰有点感慨起来。“现在拍的,大部分都要看客户或雇主的要求,我已经不知道几年没曝过星轨了。”
突然,一张青春美丽的脸庞映出。强烈的色彩、灿烂的笑颜,美得近乎张牙舞爪。一张一张,一系列以陌生美女当模特儿的照片五彩缤纷地绽放。
何敏华坐实了心中的推测。那笑容、那眼神……当年,镜头中的女生绝对喜欢罗品丰。
“她就是系花?”她轻轻问。
“是。”罗品丰承认。他的嗓音有点迷茫,仿佛跌进了记忆的迷沼。
“我以为这些照片都删光了,没想到有留下来。”
当年的疼痛委屈已经都远去,剩下的只是不解,以及对自己的怀疑。也许他真的让对方误解,也许他不该说某些话、做某些动作……
何敏华不再看墙上闪烁的屏幕。她转头,好专注好认真地望着他。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到要送你什么礼物了。”她说,语气带着难以描述的坚决。“请你帮我拍照,好吗?”
罗品丰失笑。“我常帮妳拍,在舞蹈课的时候──”
“那些不算。我想请你拍我,就我一个人,只给你看。”
想了一个晚上,她决定了。罗品丰陪她面对自身的阴影,她也要陪他。
啪啪的开灯声响过,一下子,幽暗无人气的摄影棚全亮了起来,有如白昼。
他投资的摄影棚自己很少使用,大部分时间都是租借出去。棚费合理、地点方便、设施又高档,这个摄影棚其实拍过无数巨星名模。
但此刻只有他和她。没有造型师,不用测光,不必换一套又一套的衣眼,他只是挑了优雅香颂音乐播放。
在雪白的背景前,何敏华扭绞着双手,十分局促。虽然是她提议的,但到了摄影棚,还是有些胆怯。她小声地嗫嚅:“我不会摆姿势。”
“不用刻意摆,就跟着音乐随便动。”他低头调整着相机,微微笑。“我也不太会拍人像,彼此多多包涵就是了。”
她知道自己其实满惨的,脸上一点妆都没有,还因为早些时哭过而肿了眼;衣服也是随便的衬衫牛仔裤,头发混乱,五官根本不突出,拍出来大概就是一张白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