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是一个人。
“为什么?”蒋映人再次见到赵上绮的母亲,开口便问。
妇人红了眼眶,低下头。“没错,我的确为了十万块将她卖给她的老板,因为我缺钱。我丈夫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还钱,那些债主要打断她弟弟上允的脚,所以我只好卖了她;后来我有去救她,可是她已经逃走了。”
“伯母,绮绮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了儿子难道就能不顾她的感受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取舍才好?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女儿,我也是逼不得己才做出这个决定。你有钱,当然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悲哀,我只是尽力想保护他们。”
蒋映人叹口气。“我能谅解,但是你确实伤害了绮绮。”
“我跑到她的学校,试着想跟她解释,可是后来她休学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也没能力找她,光是庞大的债务就快让我喘不过气,是偶然得知她就是前阵子很有名的插画家,我才知道她的下落。我很清楚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这跟她弟弟没有关系,上允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问题太棘手,他也不知该怎么解决。
那天绮绮离开,他竟然找不到一个理由挽留她。诚如她所说的,他确实不懂她内心的苦,因为不明白也再次伤害了她。
“一百万是要用来做什么?”
妇人突然哭了出来。“上允得了恶性淋巴瘤,需要钱做化疗,我带他到台北的大医院看病,医生说只要有适合的骨髓,就可以做骨髓移植,可是我跟上允的骨髓不合,上绮不肯去检查,所以我只能选择化疗来救上允的命。”
“伯母,我无法评论你的行为,可是站在绮绮的立场,我只能说你实在不够了解她,你的背叛狠狠伤透了她的心。关于骨髓的事,我会试着劝绮绮,至于钱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妇人道谢后离开了,留给蒋映人的却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他忘不了那天她临走之际说的话——你知道吗?不只身体,我的心也很脏,因为我好想拿刀杀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我也是她女儿,难道我就可以被牺牲?
她的心必定又开始流血了。
他到底该怎么帮她?
她做了一个梦。
是恶梦。
是曾经困扰她半年之久的恶梦,她本以为已经忘了,没想到现在又来缠着她不放;她想逃,却不知道可逃到哪里,最后是学姊金艳收留她。
“上绮,你怎么坐在这里?”前天她在公司楼下看见赵上绮,见她一身狼狈,她什么也没问就带她回家。
“我在发呆。”
“是喔,没有话想对我说吗?”前阵子跟她谈工作的事情,她还挺有精神的,怎么才过半个多月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赵上绮歪了头,一脸茫然。
“出了什么事情?”
“一点小事。”她的目光又移回窗外。
金艳蹲下来,伸手扳过她的脸。“上绮,不知道医生有没有跟你说内心的阴影最终只能靠自己战胜?如果你不鼓起勇气,谁也帮不了你。我不了解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如果你不愿主动面对,想说以后再想办法、有空再处理,那么这个问题永远都会困扰你,你也不可能摆脱。既然痛苦,何不咬牙一次解决一劳永逸?为何要让它像一根针时时扎痛你自己?”
“因为我有被虐狂。”她苦笑。
“算了,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解决,我这个旁观者又何必替你操心,反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后悔就好。我要出门了,钥匙放在桌上,出去记得要锁门。”
“学姊,谢谢你。”
“上绮,好好想想吧,有些事用不着太钻牛角尖,退一步,你可以看见更美丽的风景不是吗?”
退一步……美丽的风景,有可能吗?
她眼前的风景早就不堪了。
第10章(1)
医院里满是消毒水以及药物的昧道,赵上绮很不喜欢。
当她走进病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躺在病床上时,立刻红了眼眶。
床上的人是她的弟弟,她离家前,他还活蹦乱跳,没想到七年后,他竟然脸色苍白地躺在医院里,而且他的身材比她还瘦弱。
她看了相当悲痛,没想到病魔竟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
“姊姊?!姊,是你吗?!”赵上允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看见赵上绮,激动得想起身。
她连忙上前制止。“不要起来,躺着就好。”
“姊,你去念书怎么都不跟我联络也不回来看我?我好想你,你今天是特地来看我的吗?”他紧抓着姊姊的手不放,似是怕她再次离开自己眼前。
赵上绮全以点头作为响应。
“我好高兴你终于回来了,等我病好出院,我们又能在一起了。”赵上允显得十分高兴。
“妈没跟你说我去哪吗?”
“有啊,妈说你考上美国的学校,因为机票太贵,所以要等你念完博士才会回来。姊,你现在是博士了吗?”她摇头。看样子上允的确不清楚之前的事情,她错怪他了吗?
“姊,你还没念完博士,是不是很快又要回去了?等我病好了以跟你一起去吗?”
“你先好好养病,到时侯我再带你出国。”曾经他是她最宝贝的弟弟,她省吃俭用就为了给他补习的钱,然而现在他们却很陌生。
“真的吗?”他眼底闪着期待的光彩。
“姊答应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姊,你还会再离开我吗?跟我回家好不好?”赵上允苍白的脸色令人看了不舍。
“等你康复,我们就回家。”
“好,不能骗我喔!我有听姊姊的话用功念书,不要让妈操心,回家后我要给你看我拿到的奖状,我作文也拿到第一名耶。”
她摸摸弟弟的头,“上允最棒了!”
被姊姊称赞,赵上允脸颊泛红。“我已经二十岁了,不要再摸我的头啦。”
“无论你几岁都是我的弟弟。上允,姊还有事要办,必须先走,改天再来看你,好好休息知道吗?”
赵上允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姊,你真的会再来看我吗?我真的很想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再来看我好不好?”掺着苦涩的笑容仿佛清楚自己活不久了。
“……好。”赵上绮替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病房,看见蒋映人站在门口,她立刻冲进他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落。
她哭了好久,不管旁边走过多少人也不在意他们会怎么想,在这当下她只想大哭一场。
上允才二十岁,连兵都还没当就要面临残酷的死亡威胁吗?
他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会是他?
她心都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赵上绮抬起头,发现蒋映人神情温柔地凝视着她。
“绮绮,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你有机会能救他。我知道恨你的母亲,可是上允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当年你母亲是先支开了他才叫那个男人来带走你,后来你母亲又扯了一连串的谎言欺骗他,他很单纯,所以一直以为你去美国念书。”
“我怎么有这么笨的弟弟?”
“因为他什么都问不出来,也只能选择相信你母亲。恨意让你活得更坚强,因此我不会要求你得原谅你母亲,换做是我也未必能宽宏大量;可是如今是你弟弟需要你的帮助。你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舍得再也看不见他吗?”
“是我被牺牲了,最痛苦的人应该是我!”她离开他的怀抱。
“你说得没错,可是我不得不说你比上允幸运多了,因为你还能逃,他却逃不了。”
生与死,一线间,没有第三条路。
完全无助。
“难道这样我就该死应该救他吗?”她忿忿不平。
“绮绮,我不是这个意思,救不救上允必须由你来做决定,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我相信如果今天是一个与你无关的外人需要你的骨髓,善良的你肯定会无条件答应,那么,为何偏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要如此严苛?你想报复,但最后痛苦的又是谁?”
最后痛苦的当然是她自己,因为她失去的是她唯一疼爱的弟弟。
赵上绮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当时,我以为他跟妈一样为了钱可以牺牲我,每次一想到,我就好难过好难过,枉费我那么疼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可是刚刚看见他躺在病床上那么无助,甚至他可能也清楚自己的病情,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我的心更痛,他才二十岁,为什么会是他来受苦?为什么?”
“绮绮,有什么事会比永远失去更令人伤痛?千万别让自己后悔了。”蒋映人蹲在她面前,拭去她的泪水。
赵上绮低着头,再次哭得无法自己。
每一滴泪水仿佛都盛载着她的悲伤流出她的身体,慢慢地释放她不能说出口的痛。
她不是真心想报复,只是想让母亲明白当时她有多痛而己……
等待HLA分型检验结果的时候,赵上绮比任何人都还要紧张,她紧抓着蒋映人的手,内心不断祈求神明不要对她如此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