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已经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她的出现、她的身分,和她被他拖去知县府的事;但他的记忆只到他和一群人喝酒为止;他被这丫头背回府的画面,他却完全想不起来。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将他从知县府一路背回家。
直到此刻,只要他脑中出现她这比他矮小许多,却把昂藏大男人背在身上扛着走的景象,便无法抑止地浑身不自在,又恼又……别扭。
这丫头,到底该赞赏她信守承认、力气大?还是骂她笨?
总之,这丫头把他惹毛了!尤其在知道不用他出声,她就让卫伯留她住下,而且看起来她在这里才短短半天便如鱼得水、悠然自在得像在自己家里后,他更想直接叫她滚离他的视线。
被他即使嘴巴在骂人,还是优雅贵气的迷人神态继续弄怔了怔,接着她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好像很碍你的眼。」她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比不上围绕在他身边的姑娘,于是皱皱鼻子,她听话地转过身背向他。「那……既然这样,你要是乾脆答应退婚,不就可以不必再见到我?这不是更好吗?」马上想到这个。
昨天她找到这男人谈退婚的时候,他的情绪明显处在恶劣状态;也许过了一夜,他的心情已经平稳一点、思绪也清楚了,她就可以和他再好好商量一下这事……
又是这迫不及待的语气!慕容逍目光灼灼地瞪了她的后脑勺一眼,咬牙,两个大跨步走到摆上几样饭菜的桌前坐下。
「从今天开始算起,一个月!不准再跟我讨价还价,不准再提这件事,否则你就等着十八岁那天嫁进慕容家。我说得够清楚了?」算威胁。
其实不用一个月;因为他从她轻易便泄露心中想法的表情看来,她要他退婚这事不是说假的。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恼。就因为这样,他才威胁得了她。就算他原本就对这桩婚事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不想让这丫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一走过来坐上桌前,就已经进入她的视线内了。她黑白分明的清眸瞠大,直直看着他。「你你……你干嘛这么固执啊?明明就不喜欢这门亲事,明明我留在这里一个月对你也没用处,我觉得你说得根本不清楚。」反驳他。
「我看……」回视她忿忿不平的大眼灵眸,他微闪神,瞬间又回复寻常。「现在我就跟家里其他人宣布你的身分,你意下如何?」只要掌握住她的弱点,要堵住她的嘴还不简单!
果然,花漾一听,马上狠狠一吓,立刻忘了对他的指控和质疑,忙不迭摇头。「不要、不要!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慕容逍毫不掩饰嘴角勾勒出戏谵的弧度。
「很好。」淡道,接着他动手执筷,但又想到了什么,顿住,蓦地抬头望向还愣愣站在原地的花漾,问:「你吃饭了吗?」
她眨眨眼,然后醒过来地随即摇摇手。「啊?谢谢你,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谁要问你一起吃饭!」没想到慕容公子毫不留情地凉睨她一眼。「我是叫你过来伺候我吃饭。」
咦了声,花漾的脸热了热。原来是这样啊……
搔搔头,她走了过去,并且自此正式展开她在慕容逍身边作牛作马、为奴为婢的日子。
***
花漾真的成了慕容逍的贴身丫头。
打从慕容逍在众人面前收她做丫头后这半个月下来,每天从慕容逍睡到近午醒来开始,除了沭浴、更衣,伺候这位慕容公子洗脸、吃饭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看书、绘画,她就在旁跟着摇扇、磨墨;他要弹琴,她得准备焚香;当然啦,他要出门,撑伞、拿外衣全是她的工作;他到诗社和朋友吟诗作对,她就负责站在他后面准备替他倒茶,偶尔不小心打打瞌睡;他去的地方,还有人家家里的古物字画藏宝库、名妓花魁的画舫、名门雅士的私家庭园……
总而言之,真的毫不客气地将她当丫头使唤的慕容逍,不但让她因此见识到他夜夜笙歌、生活靡烂的富家公子一面,也同时让她看到他文采风流、潇洒豪气、倾倒众生的一面。
至于她这个临时丫头呢,学习力本来就不错的她,虽然刚开始对于要「伺候」一个大男人感到别扭又不顺手,不过一旦学会了不把这大男人当人看,再学会把挑剔当挑战,拿出她师父训诫的学武精神当指标,她自然是如鱼得水了。而且过了这几天,她和慕容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混熟了,只要她一有问题,每个人都乐意帮她,这也是她愈来愈喜欢慕容家的原因。就连最近外面的人看到她跟在慕容逍身边也不觉得惊讶了,反正人们总是很容易习惯的。
直到今天为止,从来没有人会将她认作慕容逍丫头身分以外的人,也就是说,她真的连一点一滴让人感觉她是慕容逍「未婚妻」的身分都没百,意即:她没有一点一滴配得上慕容逍啦!
其实她早有自知之明。自己在家里时就没有小姐样了,再加上习武使然,她明白自己看来更像个粗野丫头……唉!就是因为有这层体认,她才史要让慕容逍主动退婚不可。
不过,幸好慕容逍说他爹最近这一两个月都会在外远游,否则难保她不会在慕容老爷面前露出马脚。
慕容逍也才能更肆无忌惮地折腾她、支使她吧?
她又不笨!慕容逍这个要她当丫头一个月的条件,早使她怀疑他根本居心不良;他要不是因为被她抢先一步说要退婚,因而觉得失了男人的面子,再不就是真的凑巧刚好有个免钱丫头可以使唤,否则他干嘛不乾乾脆脆答应她退婚?说什么要观察她一个月再考虑退婚的事,明明就是藉口!只是,她虽然猜是这样猜啦,却没真的去问慕容逍。谁知道他会不会心情一不好,一时脑筋不对劲硬要娶她,那她岂不是自找死路?
一阵悦耳的琴音和男男女女狎玩的谈笑声飘荡在夜晚的湖面,她赶紧撑开快垂下的眼皮、坐直歪了一半的身躯,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
揉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花漾抬头,看向画舫上的这群男女。
大家的精神还这么好啊!
今天晚上,她跟着慕容逍到城外的清柳湖赴约。和之前一样,晚上的清柳湖是不少城里人消磨时光的好去处,尤其是有钱人家、几个规模较大的青楼妓院为了炫耀,都会拥有一艘画肪,以供随时游湖玩乐用;因此只要一到夜晚,清柳湖上总会点缀着几艘飘着丝竹笙乐的美丽画舫。
例如现在他们坐的这艘,就是慕容逍常去的万红楼的画舫。
万红楼花魁的生辰,为了答谢平日对她多所关照的恩客,所以邀请了几位爷儿公子到画肪上赏湖,顺便庆祝生辰。慕容逍当然就是她最重要的客人。
船上的男女,刚开始还颇风雅地欣赏歌女的弹琴小调、吟诗品茗;不过,愈到后面,在姑娘们的带头玩闹下,男人们也跟着拚酒划拳、放浪形骸起来。
慕容逍自然不改他风流公子的个性,早搂着花魁在怀,又是口对口喂酒,又是温柔低语咬耳朵,惹得花魁咯咯娇笑,更加倾倒在他怀臂里。
老实说,这样的场面第一次看到会很震撅,但是两次、三次下来,花漾反倒习惯了。反正慕容逍不忌讳带她出入各种场合,不怕她看,那她干嘛要闪?
只不过,她偶尔还是会有些不平——明明慕容逍对其他女人总是好声好气又温柔,为什么对她就少有好脸色啊?
难道他真的不把她当女人哦?
忍不住低头朝自己全身上下瞄了瞄,再转头偷偷朝慕容逍抱着的花魁看了看,然后,她垂下双肩,丧气了。
难怪……人家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她呢,却该大的地方小、该小的地方大,根本没得比嘛!
沮丧了下,可下一刻她似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挺直身子。
算了!为什么她要计较慕容逍是不是把她当女人呢?反正她也不希望他看她。
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用力吐了口大气,顺便将胸口古怪的郁闷吐出来。就在这时,在她坐的这一侧外不远处,一艘逐渐接近的船肪吸引了她的注意。因为她发现,那一艘同样载着一群男女的船肪上,虽然喝酒谈天的继续喝酒谈天,可它的船尾却有两三个人在吵架,那吵架声量之大,连她都听到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
没一下子,船上的其他人陆续过去劝架,不过战情反而扩大。原本是三个人吵架,很快就变成五、六个人吵成一团;接着,其余坐着的人被干扰到地全部停下手边的事,就连开船的人似乎也忘了要掌船。
而她忽然察觉到,那愈来愈多人加入吵架战局、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动手打起来的船,竟直直往他们的方向驶过来,而且愈来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