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把李宗睿的私事公开摊在众人面前,但若不说的话,她该怎么解释?
“你说清楚,到底为什么?”平日议会问政,摆平黑白两人道大小事情的嗓门一吼,果然惊天动地,“一个做老师的人还这样吞吞吐吐,你讲啊!给我讲!”
“李兄,不用这么大声。”罗父也皱起眉,出言制止。
“我有跟你讲可茵喜欢别人,是你不听的。”李宗睿急促地说。
“干!我不听你就不讲了吗?你要讲到我听进去啊!”李议员非常火大,骂了儿子连串粗话之后,转头,虎目狠狠瞪着罗可茵。“你到底是在见外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家都把你当自己人,真的不想嫁宗睿,你为什么不讲?搞到现在这样,多没面子!”
罗可茵被骂得狗血淋头,也真正被骂醒了。
一直希望大家都能开心,不敢说出真心话,这其实就是一种见外。
见外,有时比刻意的疏远更令人伤心。
她早该被这样大骂一顿了。
“李伯伯,对不起。”下定决心,她迎视着冒火的一双小眼睛,清清楚楚、诚诚恳恳地说:“我跟宗睿是非常好的朋友,可是我们不适合,也没办法结婚,这些年来让您误会了,真的很不应该。”
“对,就是这样。”李宗睿猛点头。
啪!胀红脸的李议员狠狠赏了儿子的背一巴掌,发出巨响,“你跟人家对什么?!不能结婚还勾勾缠那么久干吧嘛?蠢才!笨死了!生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李先生……”
“走了啦!还有什么好讲的,丢脸死了!”五短身材的李议员拉起人高马大的蠢儿子,扭头就走。
像爆竹放完,一阵惊人喧扰之后,李家父子离开了,绝尘而去,罗家人则面面相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出本来该是欢欢喜喜的求亲戏码,确荒腔走板的结束。好久好久,客厅里都鸦雀无声,连三岁半的小女生都不敢吵闹,两只圆滚滚的眼睛轮流看着大人,溜过来又溜过去,小嘴儿抿着,乖乖的不出声。
沉默了好久,罗父开口了,“可茵,你过来坐下。”
口气之严肃,是罗可茵从未听过的,自小,她父母兄长都对她非常关心呵护,她又乖巧听话,一路顺顺利利的读书就业,根本没出过什么事……呃,除了高中时期的风波以外。
“妈妈,阿公生气。”敏感的蜜蜜已经感觉到了,她挨在母亲身边,小小声的说。
“没关系,阿公跟姑姑讲事情,我们出去玩。”大嫂试图把女儿骗出去。
“不要,我要陪姑姑。”“我也要陪姑姑。”
两人个小侄女义气相挺,一左一右粘在姑姑身边,三双相似而无辜的眼眸一起望向罗家的大家长,让罗父想责备都无从责备起,心马上软了。
算了算了,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罗母接过重责大任,开口问女儿:“你跟宗睿是怎么回事?”
望着家人脸上流露的担忧,罗可茵胸口继续疼痛着。她可以随口敷衍过去,也可以编个谎言,但此刻的她不想这么做。她只想认真地把实话好好讲清楚。
宗睿曾经提过要结婚,但是我没有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母亲不大明白,“宗睿有什么不好?你们感情一直都不错,不是吗?”
“宗睿很好。”她考虑了片刻,才说:“可是他喜欢的不是我,我喜欢的也不是他。”
“那你到底喜欢谁?是那个姓席的学长吗?”
她默默点头,一直都是他。
没想到罗母的表情越发凝重,好像面临什么大难题似的。
又是那个姓席的,阴魂不散!
“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要这个人。”最后,母亲罕见地强硬发言了,“你可以不嫁给宗睿,可是,我也不要你跟姓席的再有什么牵扯,更别说是嫁他。”
罗可茵张开口想反驳,努力了半天,却说不出话,又闭上。
众人帮腔,“是信华的那个法务,席律师吗?”“律师都不是好东西,死的讲成活的,黑的讲成白的,绝对不要!”“我人以前就看这人不顺眼,哼。”
罗可茵还是沉默。
“我不管他是很师还是部长,反正,我不要你跟他来往。”罗母级慎重地对着女儿说:“你听见了吗?可茵,我要你答应我。”
她想说话,却被一阵猛烈咳嗽给打断,咳得头晕眼花,简直无法呼吸。
“妈妈,姑姑咳嗽!”甜甜很惊恐地报告。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让可茵去休息吧。”“倒热茶来!”“她的药呢?扩张剂呢?”
众人忙成一团时,罗可茵努力深呼吸,要抑制咳嗽。
她不能生病,她还不好多话,要跟好多人说……
接下来是好一阵子的忙碌奔波,罗可茵一直都在道歉。
她约了赵董,说明自己的情况,向他道谢,感激他这阵子以来为她解惑,但她真的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赵董很有风度地接受了,没有为难她。
而经过一阵扰攘之后,她也终于笨拙地向赵湘柔道歉,让她知道,自己当然并不想,也不可能当她继母。
接着,她带着礼盒去李家,再度表达歉意,结果连人带礼被轰出来,李议员还在气头上,自然不想见她,也不想听她多说。
最后,当然是最重要的人了,她要约席承岳,好好跟他聊一聊,包括以前的决定、分别时的相思,以及现在的心情。
这一切怎可能三言两语就说尽?而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顺利约到席承岳,他总是忙,总是客气地婉拒。
罗可茵这次没有放弃,她毫不气馁地问了又问。最后,还他愿不愿意来洗温泉,好好休息一个下午,两个可以长谈。
“去温泉会馆聊天?”他的风度还是无懈可击,在电话里,丝毫不计前嫌似的开着玩笑:“这样的邀约真诱人,我可以考虑几天呢?”
他也见外了,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推托。因为以前也只有在她面前他会脱掉所有矫饰,不再是那个温文儒雅到几乎看不出情绪的完美绅士,放心表露出负面的情绪,比如嫉妒,比如蛮横,比如暴躁——
她并不介意,不管是绅士还是流氓,她都喜欢,他一直是她最喜欢的人。
“学长,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你好好谈一谈。”握着电话的手心一直在出汗,但她整个人都在发冷,甚至微微颤抖。“请你来,好吗?”
从来都是他对她这样说。这一次,角色终于互换,她主动要求他来。
席承岳在电话中沉默了许久,他站在会议室门外,门里是正等着要上法务课程的一级主管们,全都眼睁睁地看着讲师走出会议室接电话。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轻得像是一阵风。
“好吧,我会去。”他说。
“谢谢学长。”她如释重负,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那个周末,他排开了应酬与繁重的公务,开车前往天喜温泉会馆。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十分钟到,犹如一个年轻小毛头一样,坐在车里频频看表。
漫长的十分钟终于过去了,罗可茵还没出现。
没关系,迟到一点点,他不介意。
可是,十分钟之后,又是十分钟,时间并没有停下来,一直在流逝。
四十分钟之后,他打过罗可茵的手机,打过她家里电话,也进去温泉会馆询问过了,都还是没有可茵的踪迹。
一个小时整,席承岳发动悍马车,头一甩,长发划出漂亮的线条,他不等了!自己简直像傻瓜,都几岁了,还被一个学妹耍得团团转!他席承岳有这么没出息吗?要约会、要泡温泉、要诉衷情,只要电话一打,多的是人来陪他。
和她在一起真的没好事,以前高中时代打架、跷课、无照驾驶等种种恶行都是因为她,出国之际的冲动求婚被婉拒,写下席承岳情史上空前也绝后的一项记录——
每个人心底都有过一段难以忘记怀的初恋,而当年对爱情还懵懵懂懂的时期,她曾是他最单纯的向往与眷恋。
但这一切都随着时间会改变。今日的他与她,再也不是高中、大学时的他们了。两人的路早已分开,勉强的交会又有什么意义?
怀着愠怒开车下山,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他的车速却越开越慢。
舍不得,还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他再气她,也还是想听听她说话,想看她温柔的眼眸,想待在她身边,即使以一个单纯的学长身份也好。
即使又是深深的失望,又要受伤离开,也算了。
没出息。竟然这么没出息。一边痛骂自己,他一边狠狠扭着方向盘急转弯,弯进了罗家门前的私家路口,直到停在碎石小径上。
一下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一个粉黄色的小小身影立刻从大门边往家里飞奔,速度超快,简直像在逃命。
“骂人的叔叔来了。”软软嗓音带着泪意,吓得直往妈妈怀里钻。
这一定是蜜蜜了。席承岳啼笑皆非。他只是上次跟罗可茵有点争执而已,结果,蜜蜜就记得一清二楚,怕他怕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