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是吃醋吗?她从来不曾这样的,连以前看他、听他跟多少条件胜她十倍百倍的女孩子们相谈甚欢时,她都不曾吃过醋。现在,居然会因为一个四岁不到的小女娃——且还是她的侄女——而吃醋?
太荒谬了!值得多跑两圈,再好好想想。
初冬的女校操场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夜间自习教室中的灯火亮起,暮色中,只有一个矫健的身影还在稳定的练跑。
“老师,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微弱的抗议声来自校队的队员。她们早就结束练习了,却还坐在跑道旁边,呆呆陪跑的老师。
平常最温和、跟学生最亲近的罗老师,好像充耳未闻似的,继续跑着。
已经很多圈了,老师怎么还不累?
“谁去把罗老师的电池拔下来好不好?”某队员很无奈地说。“像这样一直跑一直跑都不停,简直跟金顶兔一样。”
“队长去?”“对啊,队长你去。”
“才不要!”有一双长腿的队长立刻拒绝。“我根本追不上罗老师。”
“不然我们一起叫她停好了。”队员建议。“来,一起喊,罗——老——师——不要再跑了!我们要回家!”
整齐划一的叫声终于让沉浸在思绪中的罗可茵惊醒。她抺了抺汗,一脸抱歉地慢跑过来,喘着说:“你们都可以走了呀,我已经说过解散了。”
“罗老师每天都这样一直跑,好像是你要去参加区中运,不是我们。”“老师,你最近怎么了?有心事哦?”“对啊,老师,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说给我们听嘛。”
说到练习唉声叹堀,但一有风花雪月的八卦,这群半大不小的女孩个个疲态尽去,眼睛都亮了起来。
罗可茵啼笑皆非。“哪有?你们别乱想,赶快回家吧。”
“老师,上次来找你的,就是你男朋友对不对?”师生之间毫无距离,贼笑的学生步步近逼。
前几天李宗睿来学校接她,被学生们看见了,从此她再无宁日,被这群小包公——或者该说是小红娘——问个不停:从怎么认识的,有多要好,身高体重星座血型,就差没问八字了,关心得要死。
也不能说她们错,年轻女生的直觉还满准的;李宗睿就是来问她最后决定如何,是不是答应跟他结婚,虽然她再度婉拒,但要是让这些学生知道有疑似师丈候选人的男子出现的话,她们还不知道会兴奋到什么程度。
“不是,那只是朋友。”所以罗可茵只是好脾气地回答。
“老师你好像偶像明星喔。”“对啊!什么只是朋友。”众小妞们娇声抗议起来,闹得罗可茵一点办法都没有,哭笑不得。
“罗老师!外找!”校工伯伯声若洪钟地喊过来,这下子,不只围绕在罗可茵身边的学生齐齐转头看,连路过准备回家的师生们全都听见了,好奇张望。
远远看到潇洒男性身影站在校门口,罗可茵已经不会心跳加速了,甚至有点微微的失望。怎么又是他呢?为什么不是另一个人?
“老师,这位大叔好像还满帅的,可是会不会有点老啊?”“对呀,老师,怎么跟上次来接你的人不一样?”“老师你劈腿?”
罗可茵真正有苦说不出。“没这回事。那只是朋友的爸爸而已。”
可不就是赵董事长。这也是造成她最近大混乱的原因之一。
“我等一下要去应酬,刚好经过,就想说顺路载你一程。”一见她走近,赵董事长一脸微笑地说;眼角的鱼尾纹增添几分桃花,这确实是个有本钱游走花丛的男人。
可惜罗可茵不是一朵花。她刚练跑完,一身都把是汗,短发甚至贴在额头,夜风刮过,她汗湿的运动衫凉凉地贴在背上,肩背部隐隐发痛。
会是热身不够吗?还是最近实在练跑过度,肌肉轻微拉伤?
“赵伯伯,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不想跟我聊聊吗?最近怎么样,烦心的事情解决了没?”
罗可茵沉默了。她如今内外夹攻,满心的困惑无人可说。席承岳若即若离,捉摸不定; 李宗睿则是认真地要她考虑嫁给他;好友湘柔一听到席承岳的名字就一如往常地不爽,而思婕从头到尾都不停的鼓励她快去大胆谈恋爱,对象不拘。
乱成一团之际,她居然不知道向谁倾吐心情。跟谁讲都不对,偶遇过几次的赵董事长竟莫名其妙成了谈论的对象。
推辞婉拒都无效,罗可茵最后还是无奈地在学生们的贼笑目送中,上了那辆由司机驾驶的宽敞房车。车内体贴地开了暖气,座椅全是柔软的小羊皮,比起在寒风中走到公车站再转车自然是舒服多了。不过,她坐立不安。
赵董事长还把自己昂贵的西装外套脱下,要给罗可茵。
“披着吧。我记得你气管不大好,要是感冒就糟了。怎么没穿外套呢?”他温和地说着。
“谢谢赵伯伯,不用了,我这样就很好。”
“跟我见外了?”他微带责备地看着她。“湘柔去你家打扰时,难道你父母都不招呼她的?”
那不一样啊!她在心里呐喊着,脸色更犹豫了。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多小心身体就是了,看你脸色不大好。”赵董事长顿了顿,才问:“还在为了席承岳烦心?”
情场老将可不是浪得虚名,除了有钱有外表之外,还非常细心,体贴,怪不得能手到擒来,老少通吃。
“他……”千言万语都塞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叹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还会去找你吗?”
“算……有吧。”其实她也不大确定。
“感觉上他应该还是关心你的。”赵董事长说。“要不然这么多年了,若没有放在心上,早就连你名字都忘记了,学妹那么多,哪能一一记得?”
“赵伯伯,你记得多少学妹的名字?”
赵董事长笑了,鱼尾纹增添几分成熟魅力。“不多,但也不少,特别记得的只有一个学姐。”
这件事她听湘柔说过;湘柔的父亲多年来念念不忘初恋的学姐,确依然一面拈花惹草,韻事不断,简直矛盾至极。
男人,都在想什么?或者该说,像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都在想什么?
其实,罗可茵会跟赵董开始深谈的原因之一,她从未说出口——在她心中,赵董事长就会是席承岳中年时的模样,一样风流翩翩,一样受女人欢迎。
所以她忍不住想要知道赵董事长的想法。温和又风趣的赵伯伯并不介意她愚蠢的问题,很有耐性,也很认真倾听,总是微笑回答。
车子平稳地在薄薄夜色中行进。沿着河堤,一盞一盞的路灯都已经亮了,罗可茵望向窗外,倒影映在玻璃上。
“听湘柔说那位阿姨长得并不特别美,为什么赵伯伯会记得她这么久呢?”她听见自己在问。
“这个嘛……”赵董背靠椅背,微微眯起眼,像是突然掉入了回忆之中。
好半晌之后,才说:“初恋都是最令人难忘的,但其实并不见得会是最快乐或最幸福。如果当年我跟她真的在一起了,下场大概也是闹翻,离婚;正因为没有,所以永远留着一个遗憾,充满想像空间。每当现实令人疲惫时,就会忍不住要去作梦,去描绘那不可能成真的结局。”
“赵伯伯也会疲惫的时候?”罗可茵诧异了。
“当然会,我又不是机器人。”他转头笑望着解语花般的罗可茵。
这女孩有种宁静的特质,有如安静清澈的一弯小溪,在她身旁,一点压迫感都没有。阅遍名花的老浪子其实也不想真的进一步做什么,只是这样聊聊天,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纯净眼眸,就够了。
到了捷运站,赵董事长依言让她下车。她还是委婉拒绝了那件外套。
道谢之后,她正要离去,车窗缓缓降下,赵董事长又叫住她。
“可茵,”他探身过来,说道:“席承岳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与其闷着胡思乱想又想不出头绪,不如去找他好好谈一次吧。”
罗可茵犹豫地望着赵董,没答腔。
“再过一阵子好了……”她不大确定地说。
赵董笑笑,有着无限感慨。“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时间很多,可以蹉跎挥霍,可是你看看我,转眼就半百了,时机就是缘分,两者都是稍纵即逝的,可茵,记住这句话。”
黑色霸气的大房车绝尘而去之后,罗可茵站在捷运站门口,望着车水马龙的街头,仔细咀嚼着赵董事长的话。
风势增强了,北台湾似乎要迎接今年冬季的第一波寒流。她独自在夜风中打了个寒颤,凉意像是湿掉的运动衫,紧贴在背后。
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
他们之间的缘分,到底是已经过了,还是正在被蹉跎?
几天之后,赵董约她吃饭之际,送来一只昂贵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