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则飞檐掠壁,轻巧落在宛如厢房的屋檐上,准确而无声的掀开二块瓦片,整个房内的情景立刻映入眼帘。
桑宁格格站在桌旁的老位置上,这三日,她每日都是如此。
“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这些话?”她的声音很特别,仿佛来自极寒之地,毫无温度。
宛如带著温婉的迷人笑容。“格格,奴家怎么敢欺骗您?难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只是牵涉到一些贵人的名字与隐私,那个巴鲁海便再也不肯说下去了。”
“以你的能耐,我想对付巴鲁海也不是什么难事。”
宛如面露难色。“格格,您也知道,这半年来奴家替您打探消息,也是冒了生命危险。你我非亲非故,奴家……”
“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半。”桑宁格格二话不说,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
从宛如脸上欣喜得难以掩饰的神情来看,那必然是一张钜额银票。
“格格,这……宛如不敢收……”
“你这半年辛苦了,这是你应得的,收下吧。”话虽体贴,然而声调却是冷得让人发抖。“如今已近尾声,只要你能帮我顺利办成此事,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是是,格格您一向大方,而且说一不二。”宛如笑得脸如春花。
“明日这个时候,我希望可以从你这里听到最重要的消息。”桑宁格格说完就转过身去。
纳兰凌此刻清楚的看到她冷若冰霜的苍白面容,毫无血色的脸颊,还有一双沉黑如墨的双眸,里面没有光采,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真的是个活著的人吗?在她身上,没有一丝人气,没有一丝感情,冰冷得仿佛是个大眼木头娃娃。
“格格您慢走,明日宛如定然给您好消息。”宛如殷勤的福了福身。
桑宁已经走了出去,纳兰凌的身体在跟著她移动的刹那,却又突然停在了屋檐之上。
因为桑宁居然抬起眼,往他的方向望来。
她的目光太迅速,太猝然,毫无征兆。
他竟愣在当场,忘记了他是轻功高手,忘记了他可以瞬间从屋顶上消失。
她的注视穿越过他的身体,仿佛不曾看到他一般,在刹那之间,她收回了极寒极冷的目光。
但他知道她看到了他,即使没有眼神的交流。
他从不曾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见过那样的眼神,那让她整个人似乎带著死亡的气息。而她毫无焦距,毫无神采的一眼,却让他的心倏地往下沉去。
她是个怎样的女子?静静看著她,就会让人感受到她全身所包裹的死寂。
桑宁格格已经迈著碎步,快速的穿越过庭院,向后门走去。
纳兰凌没有任何的犹疑,也顺著来路,尾随著她而去。
他想,她已经发现了他。
因此他们之间,免不了需要一次长谈。
而这长谈,竟带给他一些难以言明的悸动与期待。
他想要了解她,这个如谜般的和硕格格。
拥有尊贵的身分,却也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寂寥、最寒冷、最麻木的表情。
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
第2章(1)
桑宁格格一路前行,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纳兰凌紧随其后,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行藏,而是亦步亦趋。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离开夜夜笙歌的八大胡同,继续沉默的走向贵族们居住的内城区。
“桑宁格格,你看这夜色如何?”在走到内城西南隅的一条巷子里时,纳兰凌迈开大步,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桑宁的目光平静的望著他。“请让开。”
“如果我不让呢?”他嘴角轻撇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叫做多管闲事。”她依然面无表情。“如果你妨碍了我,后果不堪设想。”
“我只是好奇。”深夜里北风袭来,挟带著逼人的寒气。“你是如何发现我在屋顶上的?”
“那并不重要。奉劝你一句,不要再继续跟著我。”桑宁说完后,迳自转身。
“当年富察一门的血案朝廷早已有了定判,系南明乱党所为。这是圣上亲自下旨查明的事实。而如今你若要继续追查,也只会得到相同的答案。”纳兰凌目光一凛,收起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
“纳兰公子,你号称京城第一闲人。我虽不知你为何闲得执意要跟踪于我,但我奉劝你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要惹祸上身。”
“既知是祸事,格格不也招惹上了吗?且纳兰向来不害怕什么祸事,反而最爱做的就是蹚浑水,管闲事。”望著她纤瘦的背影,他眼里的光芒如星辰般耀眼。
她微微侧过脸,却终究没有回头。“我的忠告已经送出,你要怎么做,也非我能阻拦。”
“现下我只想和格格好好谈一谈。这是为了格格好,也是为了你所调查的那件事好。”他冷眸一闪。
“不必了。”她的声音比寒风更让人胆寒。
“你真的相信宛如吗?一个卖笑女子,何来真诚与忠心?”纳兰凌声音一顿。“此事我不知便罢,既已被我撞上,自然不能假装不知。”
“你我素昧平生,我为何要信任你?”她悄然转身,行动如魍魉般毫无声息。
“听完在下的话,格格可以自行判断。”他笑得成竹在胸,傲慢而挑衅。
桑宁冷若冰霜的脸上掠过一抹不应属于她这年纪的深沉锐利。“你又怎知我信任宛如呢?”
纳兰凌的眼中倏地飘过几抹惊疑。“难道?”他放肆的轻笑了起来,神情里带著几许调侃。“佩服,看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是在下与宛如。”
她依然目光阴沉。“如果我连一个娼妓都无法看透,又如何能追查出真相?纳兰凌,我知道你的跟踪并无恶意,可这的确不是你应该介入之事。”
“格格怎知我并无恶意?”他是真的感到好奇。
眼前这个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人?她的每句话都透著玲珑剔透的心思,每个判断都准确无比。
她沉默了半晌。
“目光。”在他执著的注视下,她缓缓开口。“一个人的目光是不会撒谎的,恶意的、善意的、无心的、有心的……这些我全部都可以感觉得到。这三天,你的目光没有让我感到不适与危险,所以我知道你并无恶意。”
“任何的目光你都能判断吗?”他眯了下眼眸,认为她的解释非常新奇。
她再度沉默,似乎是在研判到底可以告诉他多少真相。
纳兰凌无所畏惧的坦白视线依然落在她苍白无色的脸上。
“我已经对你说得太多了,超过了我该告诉你的全部总和。”她冷冷的垂下了眼。
“不管有意或无意,我都一脚踏进了你的调查里。你既然知道我是纳兰凌,就该听说过我这个人向来喜欢冒险,从不听人劝告,并且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更改。”他戏谑的笑了一下,但眼里闪烁的光芒却是异常认真与凌厉。
“那是因为你出生显赫,并且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恐怖与磨难,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一个个被杀害,没有亲身尝过孑然一身的滋味。你无所畏惧,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真正的恐惧是什么。”她抬起了眼,惨白如雪的脸上挂起了一抹冷谑。
“也许是这样。”他的目光深沉了几分。“可是体会过恐惧的你,却让自己陷入了危险里。你既已知道宛如的骗局,却又继续引诱她欺骗你,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的目光变得清幽。“可是我的对手太过强大,如果不运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我无法达成目的。”
“那个人……宛如口中的大贵人……不是你可以对付得了的。”纳兰凌凝重的脸色让他俊美的五官都变得犀利。“引蛇出洞的方法固然有效,却可能遭来杀身之祸。”
“纳兰公子果然是纳兰公子,你已把我的计画完全看穿了。”桑宁抬起眼望向天空,那一扬眉,竟让她冰冷的面容显得纤弱而纯真。“杀身之祸早在十年前我便已经历过,惧怕也早就惧怕过了。”
“那就让我这个没有经历过真正恐惧与磨难的闲人,与格格一起踏入这份危险里,如何?”
夜色下,纳兰凌慎重的声音随著愈来愈大的风声,向四面扩散开来。
桑宁格格带著好奇的视线定定望向了他俊美无俦的面庞。“你为何如此执著,这本与你无关。”
“这世上什么是有关、无关?谁又能说得清呢?你我今日相逢,本就是有缘。而我既已决定,就不会回头。”他淡定自若。
“你这个人……”她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桑宁冷漠的眼里带著些许迷惘与疑惑,深深的凝视著眼前的男人。
她想,她还是无法看透他……
*
纳兰凌其实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迷惘与疑惑。
是什么样的吸引力会让他执著于桑宁的行为,并且还要参与其中呢?
他并不欣赏她所为,太狠太绝太危险,那并不似他一贯云淡风轻、游戏人间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