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任已星与药兽说话模样,岚音便知她先前猜测没错。“药兽”是翠云山特有的。住别处的牛儿只能翻田耕地,但任家人却能将牛儿养成“药兽”,先前“御林使”也带了一头进宫,岚音就亲眼见过好几次,前“御林使”只在药兽耳边念了念草药名称,不一会儿药兽便自动寻来,非常不可思议!
就如岚音所想,药兽“红桃”没一会儿便甩着牛尾走回,嘴里衔了一把青草。任已星备好研钵,这时老板娘也端来一小碗的热水。
岚音不吭气,安静站在任已星身后瞧着他的举动。
“你,可以来帮忙吗?”任已星突然提出要求,岚音挑了下眉走近,只见他抽出腰间玉刀,还有一小块白布塞到岚音手上。“药草用玉刀剁碎后拿白布包起,用研钵捣出汁后混进陶杯水里。”他说道。
得来全不费功夫早先岚音还在想,她该用什么理由跟他借件贴身小物感应,没想到他倒自个儿交出了!大武历任王储,包括岚音,都有一天赋,只要触碰他人久用之物,就能感应他人过去。她一握白如凝脂的玉刀,晶亮如星的记忆立刻涌进她心底,令她心头一暖。
这人还真是少有的表里如一。她眼一瞟任已星,不但外表俊逸过人,连内心也纯良透澈,一如山中清泉。
任已星此时转回妇人面前,吩咐妇人解开男孩衣裳。“我待会儿要帮他刮出暑气,会疼,务必抓牢他。”
“会的会的。”妇人紧紧压着孩子双臂。只见任已星掏出一瓷瓶,在男孩背上抹了层薄油后,掏出一块薄润黑石,开始贴着男孩肩胛,反复磨刮。
力气一下,厥过去的男孩突然放声哀嚎。
“痛啊”
“忍忍啊,小宝儿……”妇人心疼地安慰。眼见一道道青黑自孩子背上浮现,可说也怪,瘀痕一出,男孩白似雪的脸庞却渐渐有了血色。岚音榨好草汁后端来,任已星搀起男孩逼他全部咽下。
“我孩儿的病”妇人在一旁焦急。
“再一会儿就没事了。”一连动作,任已星额上沁出一片薄汗,岚音见状,立刻抽出巾帕帮他擦去。毫不迟疑的举动,不但教任已星吓了一跳,连她发现,表情也有些慌。
她反应实在太过顺理成章,好像他俩不是初次见面,而是相识已久,相交颇深。
“谢谢姑娘,您真是好心。”任已星温柔地谢道。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赞美,却也教岚音心跳如擂。
“我只是……看你流了汗……”她将手中的巾帕紧了紧,方才擦他额所染上的湿意仍贴在她掌心,微妙地令她心里一阵酸甜。
在宫里见过多少男人,但初次遇上就让她忍不住想亲近,觉得有股莫名熟悉的,他却是第一个。
两人这么一谈,一旁的马夫与老板娘也面露有趣表情。大武民风开放,女子当街向男子示好绝非异事,甚至许多良缘缔造,都是女方主动追求。
敢情,这两人就这么看对眼了?马夫正要出声调侃,横躺桌面的男孩却选在这时转醒过来。
“唔……”
妇人率先发现。“小宝儿?”
“阿娘”男孩张开眼,一看清娘亲何在,立刻挣扎扑向妇人怀里。
妇人开心极了!一连抱着孩子亲了亲。
“恩公!多谢恩公!”朝任已星跪下,妇人连连磕头。
“快请起”任已星急忙搀起妇人。“身为大夫,行医救人本是应当,您就别再谢了。”
“您真是个大好人”妇人抱着男孩下桌,又拉着他朝任已星拜了拜,这才欢天喜地离开茶坊。妇人一走,马夫跟老板娘大松口气,双双跌坐椅凳休息。
“吓坏我也。”马夫嘴里念念有词。
“刚才听说你来自翠云山?”岚音交还手上玉刀。
任已星看着她点点头。“是。姑娘听过翠云山?”
何止听过,她还跟它大有渊源。久居翠云山的任氏一族血脉珍贵,大武王朝代代“御林使”,皆出自任家。像任已星他娘,便是当今明武帝的“御林使”,只可惜早几年前她随大军出征,却不意被流箭射中,不过三十便已香消玉殒。
想起待她极好的前“御林使”,岚音心头一阵痛,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可没想到还是被任已星察觉了。
“怎么了?姑娘身体哪里不舒服,瞧你脸色突然发白”
“我没事。”岚音笑笑,转头一见天色不早,索性开门见山地说:“容我冒昧一问,公子在翠云山,可有心仪的姑娘?”
任已星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秀白面颊忽地胀红。
“姑娘中意咱家公子?”一旁看好戏的马夫凑向前问。岚音斜眸一瞪,马夫一吓,背脊突然有股凉凉的感觉。
这姑娘眼神多锐利,不怒而威!马夫自认在江湖行走多年,少有被人吓着时候,而且还是名年轻姑娘。
马夫瑟缩解释:“我只是想提醒,咱们任公子即将入宫任职,恐怕你们俩日后不是那么容易相见。”马夫看着岚音身上红氅笑了笑。不是他瞧不起眼前姑娘,只是认定她高攀不上。
“马夫大哥。”任已星眼一瞪,暗示马夫少说两句。他认定岚音是个好心姑娘,舍不得当众人面让她没台阶下。
“你就这么肯定我跟他日后没机会再见?”岚音反问马夫。后者一愣,正要回嘴,她却已将视线调开。“我只是想跟公子说一句,记住我名字,我叫武岚音。”
“啊,等等……姑娘——”
任已星还想问她什么意思,可岚音只是看着他笑笑,然后掏出茶钱,转身离开。
第1章(2)
“武岚音。”任已星念念有词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她为什么叫他记得她,还有那句话,她好像很肯定他俩会再遇上,但怎么可能?
“武岚音……这名字怎么越喊越熟……”马夫歪着脖子左思右想。“总觉得在哪听过啊!”马夫突然大叫。
“你是想吓死人呐!”茶坊老板娘连抚着胸口。
“我想起来了,刚那姑娘说的名字不正是当今王储,静山公主名讳?!”
他这么一提老板娘也想到了。天呐!当今公主大驾光临,竟然没人发现“哎呀!”老板娘兴奋地大叫。“刚那锭银子呢?掌柜的,咱们得快把刚那银子供起来”
“恭喜啊公子,”马夫暧昧地顶顶任已星肘。“想不到您运气这么好,第一次下山就碰上咱们大武的公主哎,瞧她刚才表情,好像挺中意您呢!”
有吗?任已星一脸莫名。怪只怪久居山上的他平时很少接触外人,尤其是年轻姑娘,中意人或被人中意的感觉是什么,他不是那么清楚。只是岚音临别前那一瞟,却像颗幼小种子,悄悄在他心头冒出根芽来。
马夫还在那念念有词:“我听人说当今公主英姿飒飒,果真名不虚传,瞧她那一双眼,我头回被个姑娘家看到全身汗毛直竖。”
老板娘调侃:“谁叫大哥您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事要乱点破人家心事。”
“我哪里知道她是咱们大武公主!”马夫扭扭脖子,还在回味岚音那一瞪,突然他看向任已星。“您觉得呢,静山公主那双眼是不是很慑人?好像看着看着,整个人就会被吸进去一样?”
的确,任已星点头。公主那双眼确实教人难忘闪亮熠熠,活似能将人心看得透澈似地清明!说来岚音并非长得国色天香,但闪耀在她脸上英气与锐利的眼神,却有股特殊魅力,教人一见难忘。
“总之您有福啦!”马夫拍拍任已星肩膀,一张脸笑得贼兮兮。“这会儿被公主看上眼,说不准您一进宫就被挑定当上了驸马,甚至是中宫……哎呀!这么说来我可得把我那马车好好保存,在上头贴个标牌,说驸马爷的尊臀曾在里边坐过,还有还有,您一定要找个什么送我当纪念,最好在上头写上您名讳……”
“烦不烦呐你!”老板娘赏了马夫脑门一掌。八字还没一撇他就缠着人家要东西,呿!女人也没他啰嗦。
“你不懂,我这叫未雨绸缪!”马夫挲着脑壳嘟囔道:“不然你说,我不趁这机会好好安排安排,将来等公子真的变成了驸马爷,我打哪儿跟他要东西去!”
对噢!老板娘这才醒悟,立刻陪笑看着任已星。“那爷,您若不介意,也帮咱们小店留个东西,做个纪念也好。”
“哼,你刚不嫌我烦人?”马夫歪鼻子瞪眼。
老板娘卖乖。“嗳,俗话说有福同享,你干么那么小气……”
“谁跟你有福同享,去去……”
任已星有趣地看着老板娘与马夫两人一搭一唱,心里一角,却悄悄飘至岚音身上。
他是个念旧的人,所以当一接到圣旨,要他上京侍主,他并不是那么乐意。只因不舍离开熟悉且深爱的翠云山,还有自小抚育他长大的姥姥。但与岚音的巧遇,却扫除了他心头一些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