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犹带一丝希冀地问出口,「萧离,你要替燕王去杀人,是吗?」
他抿紧嘴角,眸色更黯了,「这与妳无关,若是再多问,妳就不要想离开这里了。」
「你想杀我灭口?」看着他,她觉得失望又心痛。虽然他们认识时关系不是太好,可这阵子相处下来,不也已经可以算朋友了吗?她给他帕子,他替她编笼子,难道这些,还比不上那个遥不可及的燕王吗?
她凄然一笑,「前几天我还说要和你做朋友,结果今天你就要杀我灭口,这个世道真是可笑。但是萧离,别让双手沾染太多血腥。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不想看你沦为燕王手中的一颗棋,将来他登基为帝,可以修改明史,而你却会被说成杀人凶手,为后世唾骂。」
她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让萧离心一紧,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必再担心她会因他而受波及了,这是个拉开彼此距离的好机会,是他能保她远离这淌浑水的契机,于是他冷冷地看着她。
「天下大事面前,妳我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燕王于我有恩,有恩不报的人比畜生还不如,一样要遭到别人的唾骂。」
「那不一样啊!」她急切地说,下意识想拉住他,可却被闪开,她眼神一黯,站在原地,用恳切的眼神看他。「你现在如果帮建文帝,就是正义之师,如果你帮燕王,就是反贼了。」
「妳也说燕王将来登基称帝会修改明史,我未必会被说成反贼。更何况,一个虚名对我来说本就无所谓,当锦衣卫的人还怕被人骂吗?」
「你怎么……这么死脑袋!燕王对你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效忠他?难道万岁有什么地方亏待过你吗?」她激动地大骂,眸里泛出水光。
萧离的嘴唇翕张了一下,最终将视线调往别处。「忠臣孝君,一身不二许,我既已先跟了燕王,就不会再许身万岁。」
她忧伤地望着他,知道他就如离开弓弦的箭,一去绝不回头了。
「……那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回去有可能会告密的。」她定定的看着他,眼里写着坚定。
迅速回过头,萧离凝视她许久才说:「妳走。」
闻言,谢萦柔还没来得及诧异,房门便条地被人推开,一道尖细的声音立时刮进耳里。
「萧大人,不能放她走,她若回宫,你我都会没命!」
萧离浓眉立时一凝,「你怎么还不走?」
崔公公反手关上门,紧张的压低声音,「萧大人,你不要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这个丫头是万岁的心腹,回宫之后肯定会把我们供出来的!不能留她活口!」
他说话的语速非常快,那尖锐的声音刺得谢萦柔耳朵生疼。
然后,她呆呆地看着萧离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再然后,一方帕子突然覆到她脸上,空气里倏地飘起一阵浓厚的腥味。
颤抖着手拿下帕子,谢萦柔呆呆地看见崔公公咽喉中剑,睁大双眼倒下的模样,想叫却叫不出声,完全被吓住,只感觉到有人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推,低喝了一个字。
「走!」
接着她就被他从屋里猛推出来,房门倏然关闭,里面比死还要寂静。
她呆呆地抓着帕子定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直到有个锦衣卫好奇地过来问:「谢姑娘,还没有看到萧大人吗?」
她这才惶然醒悟过来,头也不回地疾步跑了出去,眼泪控制不住的奔流。
她早知道这是个腥风血雨的时代,也深知大开杀戒的最后一刻还没有到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面对最黑暗场面的瞬间,她还是没办法平心静气。
萧离没有杀她灭口,而且还为了救她杀了那个崔公公,不会惹祸上身吗?他该怎样掩饰,怎样向外人交代?
朱允炆那里,她到底该不该说燕王命令萧离去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不说,会有很多人死于萧离剑下,但如果说了,死的就可能是萧离。
她怎么能……怎么能让萧离去死……
就这样心绪纷乱的无声掉泪跑了很久,直到自己筋疲力竭的时候,才看也不看地在一旁的台阶坐下。
没多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听见有人在问:「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所以她呆呆地抬起头,依稀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一会儿工夫,便被人握住双手,然后一道温柔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萦柔,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人,看着那张俊美温柔的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想说吗?那么进来陪我喝一杯吧。」
她被拉着进了一座很漂亮楼里,一杯酒被端到她眼前,她机械性地喝下,辛辣的味道立即窜入咽喉,让她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只轻柔的手在她背后拍打着,「要听个故事吗?」
「好啊。」她含含糊糊地回应,「要是好听的故事,不要杀人的。」
那人一笑,「不杀人的故事还会是个好故事吗?好吧,我尽量少讲血腥可怕的事情,只是这个故事的确算不上美妙。」
「许多年前,有一片海岛,海岛附近有四个小国。之所以说他们小,是因为和中原大明比起来,他们的国土总和还不到大明的四分之一,虽然这四个小国彼此牵制,也各有矛盾,但臣民生活得都还算安逸自在。
「许多年后,蒙古人中的英雄带着数十万大军铁骑远征海外,路过这四国时,恰逢这四国国力最弱的时候,于是成吉思汗就一举踏平四国的土地,从此,这四国从历史中完全除名,再没有人提起,而这四国的后人就只得飘零海外,寄人篱下,孤苦无依。」
谢萦柔只是静静的听,没有说话,心情却渐渐平静,脸上也回复了些血色,那人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这四国的后人中,也有不甘心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他想:既然祖辈可以创下那样辉煌的基业,为什么他不能?于是他从最苦的事情开始做,扛米袋、参军,也曾经为了让小妹吃到一顿她喜欢的白米饭,辛辛苦苦彻夜为有钱人家的少爷赶写诗文。终于,渐渐的,他长大了,财富也随着年纪越来越多,但是心中却很寂寞。」
就算她再迟顿,听到这里,也该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谁了。「他不是还有妹妹?」
「是啊,那是他最亲的人了,但是妹妹早晚有一天也会嫁人,到最后剩下的还是他一个。萦柔,这样的人不可怜吗?」
倏然间,她的脸颊被人托起,那双幽亮如星子般美丽的眼,与她的紧紧对视。
「所以,他很需要妳,妳又怎么能拒绝他呢?」
她有些被眼前这双眼蛊惑了,也被那个温柔的声音包围了。
无论是在几百年后的世界,还是建文三年的大明朝,从没有人这样明白地表达过需要她,这样赤裸裸地向她坦露情意。
「金城绝……」她幽幽叹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回复清明,「你的故事很好听,也很感人。」
金城绝轻轻摩挲她的脸庞,眼中有着对一切誓在必得的决心,而那一切,自然包括她。「这不是故事,妳如此冰雪聪明,应该知道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我能猜到,但是,我不认为这个故事该与我有关。」
「本来或许和妳无关,可是在我遇见妳,发现妳的不凡之后,就想让妳和它有关了。」
拉开他的手,她问得犀利。「为什么?你该知道,我不可能信你会对我这貌不惊人的小宫女一见钟情,所以,是因为我能预知世事吗?」
「萦柔萦柔,妳不该因我的背景就全盘否定我的心,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金城绝眼中流光一闪,蹙起眉,很是伤心。
他是一湖春水,在烈日下泛着诱人的波光,即使是一个简单的皱眉,也是风流俊逸,别有风情。
谢萦柔其实没想问出个答案,她知道,若这个人自己不说,谁也别想摸透他的真正心思,所以只是敷衍的响应,「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
见她起身要走,金城绝忽然从后面拉住她,「别让我等太久,萦柔,我近日可能要离开应天,如果妳想逃开日后的决战,妳知道我可以带妳一起走。」
他握住的不是她的手掌,而是她的指尖,轻轻擒住,却让她不能轻易挣开。
「萦柔,这算是妳我的一个约定,妳要记在心里。」
说罢,他忽然低下头,轻吻住她的指尖,没有攻击,但是足够霸道。
谢萦柔并没有避开,只是下意识地望着另一只抓着巾帕不放的手。那帕子很眼熟,前阵子她才丢在一个男人身上,说好不准还的,没想到他仍是退回来了,还是用那般血腥的方式。
她曾经想和那人定下朋友之约,被笑幼稚,如今,却有个捉摸不定的男人愿意与她定下生死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