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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活动中心内举行完结业典礼,白恩露拿着点名簿,经过西边侧门,停下脚步,望着那棵只剩下枯枝的树木。和先前茂盛的模样相比,连一片叶子也没有了的树头,细瘦的残枝予人一种相当寂寥的感觉。

  一些学生也在附近围观着,不过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和同学谈论个几句也就离开了。

  他垂下眼眸,继续往教室的方向前进。行经长廊,见到梁知夏伫立在走廊底,视线放在不远处的枯树上,动也没动。

  白恩露睇着她,不自觉举臂用名册敲了敲肩膀,她似乎感觉到了,便转过头来。

  和她对视令他一愣,就见她朝他走过来。

  “老师,”她停在他面前,轻声唤道。“昨天,对不起。”她说。

  “欸……啊。”突然的道歉让他有点意外,不过想起昨日在保健室的事,他不觉用名册稍微盖住自己半张脸,好像这样就可以掩去心里那份有点奇异的尴尬。他不自在地道:“你啊……难道是跟男生打架打到流血?”

  他昨天就一直想问,但是看她好像心情很不好,几次想开口,却又没讲出来;之后放学打钟,保健室阿姨回来,帮她处理伤口,她就回家了。

  本来还有点在意,不过现在看到她好好地来上学就放心了。说起来,她平常看起来明明是一副安静的模样,却会突然做出让人吃惊的举动。

  像是跑步气势很狂暴之类的。

  她摇头。

  “没有打架。”

  “那你又被欺——你又被同学找麻烦了?”他斟酌着使用不会伤害她自尊的字句,蹙眉低喃道:“我问过你班导,她说已经没什么事了。”

  发现梁知夏盯着他看,他问:

  “什么?”

  “……没有。”她再次摇头。

  他瞅住她,说:

  “如果你们班同学又做了什么,就告诉你的导师,知道吗?”

  她又望着他好半晌,直到他再度面露疑惑,才说:

  “告诉你可以吗?”

  白恩露一愣。

  “我不了解你班上的情形……”不好管教和处理,如果跑去插手,定会令同事不悦,被嫌多事,管好自己班就好了。“所以……嗯,可以。”他点头。

  “……我,没关系,自己可以应付。”她道。

  好像被拒绝,在说他多管闲事一样。白恩露脸一热,如果是这样,不明白她为何先前要那么问。

  只听她继续轻声说:

  “如果告诉你……你会很为难的。”

  白恩露愣住,好半晌,才摸着后颈,道:

  “那个不用你烦恼。”那是大人的事。“你如果太逞强,又像上次那样不回家,我可受不了。”若是流落街头发生什么惨事怎么办。

  闻言,她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那,我跟老师保证,我绝对不会再那么做了。”她说。

  他一顿,望着她坚定的脸容。

  “你……”已经没有需要那么做的理由了……是吗?白恩露觉得她的神情和之前稍微有点不一样了。

  她抿了抿唇,像是不大习惯,缓慢道:

  “老师跟我说的话,我想过了,我……想要重新努力看看。”她双手在身前交握着,有一点不确定,有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

  和初识时那种什么都放弃的眼神不同了。虽然他并不晓得自己和她讲过那么多话,是哪句让她去思考了,但是,听到她这么说,他觉得还满高兴的。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他眼眸微弯,淡淡地笑了。

  她目不转睛地直盯住他。

  “我第一次看到老师笑。”她喃喃说,似乎真的颇意外。

  “呃?”他下意识地用手背遮着嘴。他没有注意过这种事,不过一被说出来就觉得很难为情。“那你呢……我根本没看过你笑。”还敢说他。

  这种年纪的孩子,就算被沉重的大考压力给压着,爬也会爬着去找乐子。

  听见他的话,她好像呆了一下,蓦地,面红耳赤起来。

  她很快地转开脸,说:

  “我想起老师很怪的事情了。”

  白恩露傻住。什么?哪里怪?为何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回应?

  虽然没见过她笑,却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么害羞,害得他又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只能道: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她轻轻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移动视线,望向大树的方向。

  许久,她轻声道:

  “老师,那个逃课的女生,她……是好人。”

  白恩露一愣,认真问道:

  “你认识她?”他找过好多次,就是不知道是哪班的。

  见她点了下头,他又问:

  “她有没有再对你做什么?”

  “没有。”她答道。

  梁知夏的声音虽然轻细,语气却是相当确定的,这令白恩露稍微松了口气,因为那女生神出鬼没的,所以他一直有点担心。

  她的脸容有些低垂着,道:

  “……老师,就算……你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就算你不相信,我还是想跟你说。那棵树是有生命的,因为太过温柔,所以勉强自己,才会枯死的。”她的眼睑有一点抖动。“我……只想跟老师……只想跟你说。”

  白恩露一顿,随即非常讶异地注视着她。要把这种说出来会被人耻笑是有幻想病的事情讲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

  但是,她却还是跟他说了。

  “我可不记得我讲过我不相信。”望见她抬起眼来,白恩露启唇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状况,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真的吗?”她没被头发遮住的眼眸凝睇着他,虽然不那么紧张了,却带着一点质疑,就好像是在说,那为什么之前他对羽毛的事会是那样的态度?

  白恩露被看得有点为难了。毕竟是老师的立场,怎么可以双重标准。他知道他让她有这种感觉,是他不对,想到即使他有羽毛事件的前科,她仍旧勇敢的告诉他,而且还只跟他说,那种被特别对待的感觉,让他眼神不觉变得柔软。

  “……那,我也跟你说一件事。”他摸着自己干净的下巴,像在谨慎思考什么,之后,深呼吸一次,他道:“老师我,很久以前见过身上长翅膀的人。”

  才说完,他立刻局促地补上一句:

  “很好笑吧?这种事。”他真是马上能体会她先前讲出来的心情了。

  她没有开口,只是凝视着他一会儿,然后问:

  “老师也觉得我刚说的很好笑吗?”

  他一顿。

  “不。”

  “那我也不会笑。”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白恩露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只是……她的那份信赖好纯真。他微微扬起嘴角。

  只见她认真地想了一想,道:

  “不过,长翅膀的人……好像天……”

  钟声突然响了起来,白恩露并未听清楚她后面的话。他低头看着表,有点意外,他从来没和学生交谈过这么久的时间。

  两人的对话到了一个段落,好像应该要结束离开了,但他却不大了解要怎么表示,总不会直接跟她说“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他略微困扰地道:

  “呃,那……就、就说完了。”讲完以后,瞬间觉得自己好笨。

  她面无表情地瞅着他,道:

  “老师好怪。”

  “嗄?”又怪?他无法认同。真要说起来,她才更奇怪。

  “我要走了。”她说,在转身之前,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老师,树下的小鸟说谢谢你。”

  “什……”他停住动作。

  树下的小鸟?在梁知夏离去之后,他缓步走到大树旁边。

  他不晓得梁知夏说的是什么,想了一下也无头绪,只是昂首看着已枯萎的大树。

  明天开始放寒假了。

  不过三年级都要上辅导课,所以还是会见到梁知夏吧。这个认知浮现的同时,他愣了愣;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来学校会见到哪个人这种事。

  又用名册敲了下肩颈,他困惑地转身走远。

  枯树下,被落叶掩住的一处,埋着小鸟尸体的地方,冒出一株新的嫩芽。

  第8章(1)

  开始放寒假了。

  但是即将考试的三年级生仍然要到学校上辅导课,学校排出来的课程表,只有过年那段时间可以休息一星期。

  先前由于家里的因素,梁知夏毫无念书的心思,现在要开始振作,但一直荒废的学业,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弥补过来的。农历年前的学测,她是完全赶不上了:夏天的指考,或许还可以拚一拚。

  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有努力的空间,所以她想试试看。

  每天,上完白天的辅导课后就留在学校里自习,到下午她就回家煮晚饭,不再加班的父亲最近大概顾虑到她是考生,所以常留言说会带外食回来,虽然彼此对话还是相当少,但已经改善到两人一起吃饭了。

  即使无法恢复到和以前完全一样,但是,事情慢慢地往好的方向走着。

  复学后从未想过以后该怎么办的她,现在却有余力开始考虑关于未来的事,之前那段每天都觉得心力交瘁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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