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蔷抬了抬下巴,拉高了裙摆,暗示他:敢跑的话,她拔腿就追。
这女人怎么这么缠人?郑毓廷收起手上的帐册,如她所愿的把心思和目光都转向那群待审的娃娃。
宋雨蔷见状,开心的笑了,好像他给了她无比名贵的宝物,令他心口怦然,动容至极,情不自禁的靠近她,想对她再好一些,让她笑得更加灿烂。
“你们怎么把元朗欺负成这样?”面对着养子们,宋雨蔷双手擦腰,开始审问。
只见一群娃娃惊慌道——
“是他先欺负人!”
“他脱八宝的裤子!”
“他还让八宝哭了!”
此起彼落的指责声飞来,名叫八宝的小男孩应景的饮泣了几声。
宋雨蔷恍然大悟的舒展眉头,柔声问着不声不响的继子:“元朗,你是故意捉弄八宝的吗?”
郑元朗神色复杂,摇了摇头,还是不吭声。
“他还偷看八宝尿尿!”控诉声又起。
郑毓廷不悦的质问儿子:“你几时染上这种癖好?”
郑元朗小嘴一噘,好不委屈。
宋雨蔷赶紧驱散了众多孩童,只留下八宝和郑元朗两个表情古怪的孩子。
“好了,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等无关之人走光了,她一手抱着郑元朗,一手抱着八宝,轻声发问。
她脸上的和蔼神情温柔如水,使人安心。郑毓廷闭上眼,听她的声音,如同听到天籁,心驰魂荡。
她尚未如此慈爱的对他……郑毓廷霍然睁眼,望定着她,心里萌发了与她的娃娃们争宠的荒谬念头。
“元朗,你先说吧。”宋雨蔷摸摸孩子的脑袋,套供词。
郑元朗见四周没什么人,难为情的看着八宝,忸怩道:“他长得那样,我以为他是女孩子,就去……和他玩。”
“真是好色啊,遗传你爹的吗?”宋雨蔷马上瞥了郑毓廷一眼。
郑毓廷置若罔闻,追问儿子:“然后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是……是八宝……我和他玩,他突然就要尿尿,一下子把裤子脱了,我、我吓了一跳,盯着他看……结果……”
郑毓廷不喜欢儿子支吾其词、神情闪烁的模样,语调冰冷的接下话:“结果你发现他是男孩子就恼羞成怒,向他发脾气,欺负他了?”
“不是,他算什么男孩子呀!”郑元朗被父亲一说,更加恼羞成怒了。“他没有小鸡鸡!”
八宝听他这么大声一喊,受到打击似的,嚎啕大哭。
郑毓廷不解的看着身旁的妻子。
宋雨蔷急忙将八宝抱入怀里安抚。
郑元朗又道:“我看他很奇怪,想看仔细一点,然后他就哭了,再来就是……他们以为我欺负他,扑过来打我。”
他并没有欺负人的意图,挨了打,他也很委屈。
“元朗,”宋雨蔷苦笑道:“这不是你的错,但八宝的情况比较特别。唉,我先带八宝回屋里。毓廷,你向元朗解释。”
“解释?”郑毓廷怔住了。他一无所知,如何解释?
宋雨蔷贴近他耳边,低声道:“八宝这孩子是被亲人卖去当奴才的,净身后熬不住苦,大病一场。”
“你又怎么把他救为养子的?”郑毓廷深邃的眼里有藏不了的惊疑。
“八宝生病时,别人嫌他用药太多,耗费钱,把他丢了。我正好路上见了,就将他捡回家……这些事你跟元朗说。”
为什么?郑毓廷懒得啰唆。
宋雨蔷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义正词严道:“教自己的孩子体贴,明白人间疾苦,是你这个做爹的责任,是男人就不要推卸,我要去安慰我的八宝了!”
留下任务,她一把抱起八宝,飞快的往屋里走去。
郑毓廷留在原地,俯望着一脸迷茫的儿子,又看看宋雨蔷远去的背影,找不到力量抗拒她的要求。
与她的慈爱相比,他发觉为人父的自己,对亲生孩子太冷酷了。
第七章(1)
一个没权没势,没钱更没依靠的独身女子,宋雨蔷却收养了八个毫无关系的孩子,把他们当亲生骨肉一般照顾疼爱着。
反观他,长年冷落亲生儿子,漠不关心,是否太失职了?
郑毓廷认真的审视儿子的面貌神情,把从前忽视的,属于儿子的一切都在此刻看个仔细。
“爹……”郑元朗被他打量得心生不安,惶恐道:“我做错了吗?”
“没有,只是你的话大概伤了那个娃娃的心。”
郑元朗茫然的望着父亲,感觉到父亲说话的口气多了一点温暖,态度也多了一分耐心。
他从未和父亲好好交谈过,见父亲的神色异常温和,禁不住拉着他的袖子不想放父亲走,盼望能与父亲多相处一会儿。
“爹……那个娃娃为什么没有小鸡鸡?”郑元朗天真的问。“听说只有大监才没有小鸡鸡。”
郑毓廷不习惯和孩子交淡,然而触及儿子充满依恋的眼神,他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宋雨蔷的交代——
你要对元朗好一些,只要跟他笑一笑,说说话,他就会很开心了。
他胸口一紧,回忆着她的一字一句,不由自主的想配合。
他牵着郑元朗走到大树边,坐在石凳上,捺着性子告诉儿子,许多儿子不了解的人间疾苦……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也是长大后,出了门,才晓得世间有许多人,过得并不如意。”
郑元朗呆呆的聆听着,比起父亲所说的世间丑恶,他更讶异的是父亲居然肯对他说那么多话。
“许多穷人无法养家就会出卖自己的骨肉,也有把孩子卖去当太监的,可以换更多钱。”
“八宝是小太监吗?”
“依照你后娘说的,那个娃娃应该是被净身后,大病一场,快死了,被人丢弃的,没当成太监,又差点送了命。”
郑元朗抽了一口冷气,“八宝好可怜。”
“因为他没有好爹娘。”
“那爹爹算是好的了。”郑元朗庆幸的低下头,觉得自己被爹冷落,被娘遗弃,虽然心里难过,但至少衣食无缺。转念一想,又觉得衣食无缺并不是他喜爱的,他更想要爹娘的关爱。
“我也不好。”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从郑毓廷口中传出。
“爹?”郑元朗惊吓的看着他,渐渐的泪跟婆娑。
郑毓廷轻轻的抹掉儿子眼角的泪光,发现孩平不是他以前所想像的——烦人任性,蛮不讲理的东西。
“爹……”郑元朗感受到父亲少有的关怀,胸口发暖,似乎一下子成长了,乖巧起来。“我去向八宝道歉好吗?”
“我陪你。”
郑元朗闻言,开心得整张脸都发光。
他与父亲隔阂多年,突然拉近距离,不再那么疏远。仿佛做了一场美梦,他有些不相信,身边这个面目和善的男人,是他冷漠的父亲。
为什么爹会有这么奇异的变化?
郑元朗脑中掠过了宋雨蔷邪恶的笑脸,不禁浑身一颤,慌张的想:会不会是宋雨蔷使了什么妖法,改变了他爹?
微风轻柔的吹过大地,院子里的花迎风摇曳。
宋雨蔷抱着孩子坐在床上,轻声唱起动听的童谣,安抚着心灵受到创伤的娃娃。
郑毓廷顺着歌声,找到她所在的屋子,一进门就与她对上眼。
她轻轻一笑,他神魂为之一荡,意识到他没有办法不爱她,恐怕一辈子都会被她左右动摇,让一身的冰冷远离。
郑元朗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她怀里的娃娃。
八宝闷闷不快的瞪他。
“这个给你……”他奉上掌心的糖果,真诚的道歉,“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原谅我吧。”
宋雨蔷惊奇的望向丈夫,倒不是被郑元朗的诚意给吓到了,而是为他手里那几颗眼熟的糖果而奇怪。
那分明是她方才给毓廷解馋的礼物,怎么落到元朗手中?
她朝郑毓廷眨眨眼,用眼神问他:糖果是他给元朗的吗?
郑毓廷别开眼,不看她,一脸淡漠。
宋雨蔷笑了,饶有兴味的盯着他。他果真听进了她的劝告,对元朗好,还陪元朗来道歉。
她好开心,开心他愿意为她而改变。
当元朗收到了父亲给的糖,一定非常惊讶——那可想而知的情景,令她越笑越大声。
八宝听到宋雨蔷发笑,人也舒坦了,收下糖,原谅郑元朗。
郑元朗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长那么大,总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屋子里,因孩子们纯洁的表情和毫无心机的笑声,充满暖意。
一股抚慰人心的欢愉氛围油然而生,蔓延到每个人的内心。
郑毓廷站在靠窗的桌子边,宋雨蔷坐在离他七步远的床榻上,彼此的目光在两个孩子单纯的笑脸上游移,接着又在空中相遇。
视线交缠,他们凝视对方在柔暖阳光下的身影,体内那一抹飘荡的魂魄像找到了居住之地,安适无比。
也许,这个人,就是她今生最美好的归宿了……宋雨蔷不知不觉的对郑毓廷娇羞一笑,笑中含情,犹如盛开的鲜花,鲜艳夺目,不可方物。
那发自内心的情意,深深打动了郑毓廷,使他无意识的扬起嘴唇,也露出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