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想,他们小时候好像从来不曾同桌吃过一餐饭,只有在屋外吃点心、零食的印象。
年纪大了一点,她慢慢了解了他与方家之间的关系,也大概可以推想出从前那些她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是因为他和方家人处得不好,感情疏离所致。
然而这十八年呢?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遇见哪些人?既然没有忘记她,当年为何丢下她默默离开,音讯全无?
他坚持娶她,是因为爱她吗?或者只是出于纯粹的执著,不甘心看著她嫁给同父异母的弟弟……
凝视著他那冷峻且带有几分孤傲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小时候一样对他有很多疑问,也因此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个人。
他在想什么、要什么、为什么……她完全不了解,也失去了了解的动力。
现在,她不想再像儿时那样常常追著他问问题,以免他会误以为她还很关心他。
这次,换她跟他保持距离、爱理不理,让他也试试不受人重视的感觉有多糟。
反正,她不当乖乖牌了。
“帮两位上甜点。”服务生端上饭后点心。
盛产草莓的季节,店家自制的水果塔里自然是少不了红色的草莓果粒,还是两整颗对剖的主要装饰……
很漂亮。她想,这大概是彻底不属于她的一天。
席子悠丧气地拿起叉子,准备拨开那些美丽的果实,再吃掉她最爱的甜点。
眶——
轻响一声,她面前的盘子被调换成另一盘,上头的草莓已经消失不见。
傅晨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从盘子里的草莓开始吃起。
席子悠看著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贴心之举,脑子里很不争气地想起当年自己曾为此而感到多么开心、满足……
原来他还记得她不喜欢吃草莓。那么,他也该知道她现在有多讨厌他吧,因为他和母亲做了同样的事,再次伤透她的心,给了她更沉重的一击。
她无法忘记那种被人遗弃的感觉,以及苦苦等待却一再落空的心情,所以她不能原谅。
“我不会因此而感谢你的。”席子悠忍住脱口而出的谢意,故意用很没礼貌的语气对他说话。
傅晨隽抬眼看她。
三秒,零反应。他像似不介意,更像没听到似的继续低头吃东西。
她轻皱眉,突然有股冲动想开口问他——你真的觉得我们适合结婚吗?你真的想娶一个恨你的女人为妻吗?
一桩勉强来的婚姻,她不懂他究竟能从中得到什么,又为何如此坚持?
她不开心,难道他就会快乐吗?
她握紧叉子,生著闷气,最后什么都没说。
整个晚上,她以沉默适应重逢,视线很少再停留在他身上。
而傅晨隽始终维持一成不变的冷漠,寡言的程度不亚于她。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以对的吃完晚餐,一路僵持到家。
他洗过澡,换上睡衣,主动表示要到客房里睡。
她则独坐在房内,静望著眼前崭新的布置,久久无法合眼。
这夜,因为那个让人猜不透的男人,她的睡眠品质糟透了。
第4章(1)
隔天早晨,席子悠没什么精神的坐在餐桌前吃著他买回来的早餐,还在适应这个一夜骤变的“新局面”,和对面那个没什么表情的男人。
“我们今天就去办理结婚登记。”傅晨隽开口说道。所有的文件、证人他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只要签名、拍照,到户政事务所去办登记就可以了。
“什么?!”她彻底清醒。
“如果你想宴客、拍婚纱,之后再找时间补,今天先完成登记程序。”他想速战速决,早点与她结婚,其他的程序他不需要,但可以配合。
席子悠虽然感到诧异,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反抗他的“命令”,因为这桩婚事不止牵涉到她一个人而已。
她别无选择地点头答应,随傅晨隽一起去办结婚登记。
简单办完登记后,他载著她回到住处,交代她收拾两套换洗衣服,紧接著又出门了。
席子悠看他闷不吭声地把车开出市区,望著窗外,发现他愈开愈远,再也沉不住气地问他:“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旅行。”他简单地说,手掌轻轻滑过方向盘。“你就当是度蜜月好了。”
她蹙眉盯著他那张戴著墨镜的酷脸,情绪又起波动。
这算什么?!是蜜月旅行就该跟她说清楚,怎么能叫她随便收拾两套衣服就赶著出门,目的地是哪儿都不知道,自顾自地开车。
“度蜜月应该要去欧洲才对,至少玩个十天半个月。”她故意跟他发牢骚。其实她和方仲祺原本也只预计到日本玩五天而已,免得耽误他处理公事,回来马上上班又太累人。
“好,我们找个时间出国,你想从哪个国家开始玩?西欧、北欧还是南欧?”他答应得很干脆,顺便问她目的地,方便安排时间与行程。
只要是她想要的,能让她开心的,他都会尽量做到。
然而他毫不考虑地答应,像是轻而易举、无所不能的态度,反倒让她更不高兴了。
“不用了,跟不喜欢的人去哪里都不好玩,再美的风景也没心情欣赏。”她存心眨他、激他,在冰湖上凿洞,看他能平静多久。
她注意到他握著方向盘的手瞬间使力,手背浮现清晰的筋路,嘴唇绷得死紧,彷佛内蕴著一股熊熊怒气,即将爆发。
她暗作准备,决定要用无比的冷静面对他的怒火,漠视他暴跳如雷的吼骂,淡然以对,但他却说——
“我爱你,子悠。”
她怔然,像是耳鸣了。
“我会一直等到你爱上我那天。”他承诺。“到时候,我们再出国吧。”
傅晨隽知道,现在她的心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离自己很远,那是他无法回溯的十八年空白,但未来无论要花上八年、十八年、二十八年……他都会全力赢回她的心,得到她的爱。
接下来,换他等她回心转意,任何曾经带给她的伤痛,他都愿意加倍承受。
席子悠不知该作何反应,被他这出其不意的表白扰乱了心神。
真过分,他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莫名其妙,不按牌理的惹人心烦!
难道他以为随便说句“我爱你”就能哄骗得了她,让她忘记他曾经“丢下她”和“买下她”这两项恶行吗?
想得太美了!她这回是铁了心,才没那么好说话,一定会把他种种流氓行径牢牢记在心里,提醒自己该有多恨他。
她别开头,专心看她的风景。
车内一片安静,谁都没再说话。
偶尔,他会注视著后视镜里她若有所思的侧脸,墨镜下的眼里,有她看不见的深情……
*
车子在花莲海边的一家庭园式餐厅前停下,因为过了用餐时间,面向海岸的一片庭园里客人并不多。
他走到柜台前和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回来牵著她走向后院。
“我不想吃东西。”
“那你去陪小孩玩好了。”
小孩?!
她一头雾水地跟著他往内走,背对著门廊下坐著一个老人家,旁边真有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孩。
“吴伯。”傅晨隽先向长辈打招呼。
“你们来啦。”白发苍颜的老者露出慈祥的微笑,起身相迎。
“吴伯!”席子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吴伯。自从六年前他老人家告老还乡,离开方家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只有逢年过节时还会打个电话拜年寒喧。
“子悠小姐,好久不见。”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您近来好吗?”看到年近九十高龄的吴伯依然红光满面、身体健朗,她感到既惊又喜。
“托你们的福,这把老骨头还能吃能动。”吴伯笑容满面地看著他们。“恭喜你们结婚了。”因为一早就接到傅晨隽的电话,说他们完成结婚登记后就会过来,所以并不惊讶他们的到访。
“谢谢。”面对视如亲人的吴伯,傅晨隽脸上有了融雪般的温暖,表情柔和不少。
“不客气,晚点留下来吃饭,我叫我孙子煮桌丰盛的菜帮你们庆祝庆祝。”他邀请他们留下来共进晚餐。
“你们一直都有联络吗?”她觉得他们两人看起来很熟络,好像早就约好在这见面似的,而且吴伯竟然还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
“没有,我们俩也十八年没见面了。”吴伯说著,看向傅晨隽。“你都没告诉她吗?”
他扬扬唇,没说什么。她则向吴伯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吴伯笑了笑,开口替他向席子悠说明两人重逢的情形——
“他是三个多月前才突然出现在店里的,当时可把我给吓了一大跳。瞧他现在长这么大,跟小时候的模样差太多,我都认不出来了。”吴伯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在有生之年里看到当年那个被人送走的小男孩,真是大感意外。
这些年里他不时惦记著这个孩子,不晓得他现在下落何方、日子过得好不好。如今见到他平安长大、事业有成,老人家的心里著实替他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