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的话把歆怡也逗笑了,但转念想到眼前的事,她没法笑到心里去,继而嗔道:“阿玛,你又在戏弄女儿!”
“好好好,不戏弄。”德硕亲王收起笑,劝导女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玛法是不会看错人的,你不要想太多,这几天家里会赶着为你打点嫁妆,你也好生准备,三日后行婚礼,礼部已奉旨调派舟船送你们返回江南。”
“三日?!”歆怡再次叫了起来。“阿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难道你们想在三日内就把我打发走吗?”
“这是皇命哪。”王爷语重心长地说:“歆怡,你是个聪明孝顺的女儿,该明白无论是阿玛、额娘,还是你的皇玛法都舍不得你离去,可是,身为皇家人,我们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你明白吗?”
见阿玛神情凝重,歆怡自然不敢再多言。
见她神情索然,德硕亲王又安慰道:“别再烦恼了,阿玛跟叶公子见过面,他是个稳重有礼的年轻人,不光文章写得好,人也长得很俊俏呢。”
听到最后那句话,歆怡的脸没来由地烫了起来,害羞地垂下了头。德硕亲王语气转为轻松地说:“阿玛都喜欢他了,你也一定会喜欢他。”
“我才不喜欢呢。”忍着羞涩,歆怡坚决地说:“谁会喜欢陌生人呀?”
“等行过礼,做了夫妻,就不再陌生了。”德硕亲王叮嘱道:“时间紧迫,你还是忘掉忧虑,好好准备吧,这几天我们都会很忙。”
“阿玛——”歆怡站起身,可并未移动脚步。
王爷抬起头关切地看着她。“还有啥事?”
“他不是二甲头名吗?为何回江南?”
王爷知道女儿不想离家,便耐心解释道:“你皇玛法如此安排,是想让你们成亲后先回江南,给你拜见公婆、多与叶府老小亲近的机会。”
歆怡秀眉不展地说:“可我连他都不认识,要怎样跟他家里的人相处呢?”
德硕亲王笑道:“怎么,害怕了?这可不像我德硕亲王府的格格喔。”
阿玛的话刺激了她,好强的歆怡随即腰板一挺,柳眉一竖。“我才不怕呢,既然非得嫁给他,我自会跟他们好好认识、相处。”
“这才像我的乖女儿嘛。”王爷乐呵呵地说着,再鼓励她道:“与人相处非一朝一夕,只要以心换心,总能得到真心相待。你读过圣贤书,师傅也教了你不少待人处世的道理,阿玛相信你会跟叶府上下相处愉快的。”
看着阿玛慈爱与信任的目光,歆怡心中没了主意。
德硕亲王知道女儿的忧虑一时难消,这也是出嫁前的闺女难免会有的情绪,因此并不当一回事,微笑地挥手道:“去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心里沉甸甸的,但歆怡还是点点头往外走,可走了两步又站住。
“阿玛。”她轻喊,看到王爷疑惑的眼神时,犹豫地问:“他……那个江南进士并不认识我,他愿意娶我吗?”
王爷不想欺骗她,如实道:“初闻圣旨时,他跟你一样吃惊和排斥。可是,他能抗旨吗?”
哦,原来不乐意这桩亲事的人不仅仅是她,他也不愿意啊!歆怡第一次尝到不被人接受的苦涩滋味。看来如果不是皇命所胁,那个江南公子绝不会娶她的。一种被人嫌弃、鄙视的感觉随即充斥在心间,让她很不舒服。
“那他——”她稍一犹豫,随即叹息道:“唉,算了吧,圣旨都下来了,问了又有什么用?”
“确实没用。”似乎明白她想问什么的王爷道:“无论怎样,三天后你都得遵旨出嫁,以后到了江南,要时时记着师傅教你念的圣贤书,做个谨守礼教的妻子,孝顺公婆的好儿媳。”
歆怡不甘愿地点头,心事沉重地往外走。
“这叫什么喜事嘛,男的不甘心,女的不情愿,就算成了亲,今后的日子要如何过呢?”一直到她进了自己的闺房,这念头仍不停地纠缠着她。
而就在歆怡格格忧思不断时,另外一位也正烦恼不堪呢。
“奉旨成婚?!这叫什么喜事嘛?”
皇廷的“悦宾殿”内,新科进士叶舒远也正为皇上的乱点鸳鸯谱而生闷气。
“这自然是大喜事,大少爷做了皇家的额驸,将来必定平步青云,小的这就先回去给老爷、夫人们报喜去,叶府这下可是双喜临门呀!”
书僮芒子全然没有主子的愁容,还喜形于色地要赶回家乡去报喜。
“报什么喜?我这里愁还愁不过来呢。”叶舒远不快地说。
“嗳,这可就是大少爷的不对了。”芒子自小伺候他,主仆二人说话无忌讳,现在见他愁容不展,便直言道:“皇上御口点亲,把如花似玉的格格许配给你,那是看得起你,看得起叶府,不说这圣旨、圣恩你不可拒绝,就是等娶回格格,你也得把人家当珍珠玉帛似地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着,否则,岂不辜负了人家?”
“我不过是一块朽木枯竹,如何能藏得起‘珍珠玉帛’?”听了书僮的话,叶舒远更加俊目含忧。
芒子发出不平声。“大少爷这话又不对了。‘朽木枯竹’叶府有,可那绝不是大少爷你!瞧瞧这次咱们在京城看到的精制家具,有哪家的家什能赶上咱叶氏‘苏作’?就连与咱齐名的粤州‘广作’和燕京‘京作’,在我眼里也不过尔尔,难与咱叶氏家具比。大少爷亲笔绘画设计的家什,可说是一枝独秀,技冠天下啊!”
书僮的话并没夸大事实,多年前,若非擅长绘画的叶舒远突发奇想,设计了新式样家具,挽救了他们家濒危的木器行,叶氏“苏作”家具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大的成就。可是,听到书僮的赞扬,他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反而阴郁地呵斥道:“我告诉过你,不许再提那些陈年旧事,你又忘了?”
“不提就不提,可奴才希望大少爷别看轻自己。叶府没了三少爷,照样发达,可是没有了大少爷,准会完蛋……行、行,我不说,”看到大少爷沉了脸,机灵的书僮立刻改口道:“我还是先回府上报信吧,可不能等新妇上了门,婆家还一无所知,那就太失礼了。”
“留你在这儿也没用,你等我修书一封带回去吧。”叶舒远相信朝廷信使一定已把圣旨送往他的家乡了,但身为子女的,婚姻大事本该听从父母之命,如今虽然皇帝做主指婚也符合礼法,但他仍要恪守家礼,亲自禀报爹娘。
芒子离去后,叶舒远站在窗前望着天空,看着忙于衔泥筑巢的春燕沉思。
自从一个多月前春闱发了杏榜、金榜后(注三),所有应考的生员无论拜官授职的,虚职待封的,或是名落孙山的,都先后离京返乡了,可是他这位新科传胪却接到礼部传来的圣旨,要他暂留京城。
皇上下诏留“传胪”,这可是件希罕事,不仅许多人诧异,就连他本人也大惑不解。在太和殿殿试中,与这位九五之尊的君主初次见面时,心思缜密的他就从皇上不时投向自己的威严、审视的目光中,感觉到自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过当时他仅感诧异而已,并不惊惶。
自从参加科考以来,他一路从乡试、会试中脱颖而出,考进京城,考进皇宫,可谓过五关斩六将,早已习惯主考官迫人的目光。而且众人皆知,会试是关键,殿试是过场,他对自己的会试结果充满自信。
揭榜后得知自己是二甲头名时,他很知足,本打算回乡报喜的,不料却被一道圣谕留下,并且被礼部安置到宫内的官驿居住。开始时,他以为是皇上对他的仕途另有安排,于是安心地留在京城等消息。可没想到枯等了半个月,每天除了一些朝廷大臣和王爷们前来拜访寒暄外,他一直没见圣旨到,直到今天清晨,他才终于被宣诏,再次进入太和殿面见圣上。
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皇上见他并非为了他的仕途前程,也非为他的理想抱负,却是为他指婚,而皇上要他娶的女人竟是地位尊贵的皇孙、显赫的德硕亲王府的歆怡格格!
对皇上的恩宠,他并不感到高兴。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的他,一直憧憬着将来要娶的妻子必定是知书达礼、贤淑文静的大家闺秀。可是,突来的一道天子圣谕,改变了他的理想和命运。如今,他得娶歆怡格格为妻,而据他所知,这位皇家格格既不贤淑,也不文静,甚至像男人一样骑马射箭、围猎放鹰。如此无拘无束的女人,无疑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妻子人选。
可是,面对圣旨,他能拒绝吗?
虽然皇上和德硕亲王都告诉他,歆怡格格美丽活泼、聪明乖巧,每日跟随书院师傅念书习文。可是,他对娶这位格格为妻,仍有太多的顾虑。
皇家的贵族千金,定多颐指气使,怎会有大家闺秀的温顺恭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