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痛,她们抬起脸,在接触到公主凌厉眼神时,心一震,不自主地,又扑回地,不偏不倚,正好扑在碎瓷片上面——痛啊!她们忍痛,不敢出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
“公主,请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们是越来越过分了,也敢背后评论主子,是这个府里没有了规矩,还是见我被冷落,人人都能说三道四啦!”
玉宁公主手朝桌面用力拍去,砰地,骇得两人魂飞魄散,浑身颤栗不已。
“奴、奴婢……该、该死……”串串泪水滚下,她们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的确该死,我守活寡要你们来四处宣传,可不可以请教一下,谁是侯爷眼里的西施,你?还是你?”她走近,勾起她们的下巴。
她们眼底的惊惧满足了她的快乐,她喜欢下人对自己恐惧惊疑,喜欢权威压人,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侯府里的当家主母。
“公主……奴婢知错……”她们泣不成声。
“知错?这么简单?既然你们嫌日子难过,那么就打上一顿撵出去好了,反正,侯府也不缺两个丫头。”
她们吓得瞠大双目,被桃红姊姊打过一顿,没死也半条命啊,上回翠屏姊被打断双腿撵出去,现在只能在街边行乞为生。
“奴婢该死,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多话了,公主饶命啊……”
“可我要是不立点威严,你们岂不是在背后到处说我?”
“不敢了,奴婢发誓,往后要是再多说一句闲话,就让公主把舌头割下来。”
割舌头?这倒是好主意,冷哼一声,看在她给了个主意份上,暂且饶下。
她转过身,“桃红,把她们关到柴房里,我说放人才可以放,我没开口之前,谁都不准给她们东西吃。”
“是,公主。”随身宫女桃红领命,将两人带了下去。
人走了,又是一室清静,不,不是清静,是冷清,没有男主人的楼阁,女人呐,怎能快乐?
拢拢头发,她坐入椅间。其实,她们并没有说错,她确是惦着这份心思,希望娃娃出世,相公回心转意,从此衡怡阁里有父亲、有儿子,有数不清的欢笑声。
即便侯爷多情多心,颖儿总是不存在了,她就不信,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不及一缕亡魂?所以,她下药,宁愿伤心被错认,也要成就一夜,为的就是赌一个未来。
从前,她不认同母后的作法,她天真相信,只要男有意、女有心,爱情,何等轻易,何况,她的容貌是万中选一,怎有男人不对她动心?若不是挫折太多,她怎须用尽心机。
只是,她的事儿轮不到低三下四的奴婢来评论。
披上披风,他不上她的衡怡阁,她便去就他的探月楼。
*
玉宁公主推门进入时,宇渊匆匆藏物入怀。
她看见了,眼神一闪,挂起恬静笑容,隐去满腹不满。
她知侯爷又在看那个毫无绣工可言的丑荷包,气呵。
她绣过几十个荷包给相公,他从不贴身收藏,那日心念起,趁相公昏睡,她偷出颖儿做的荷包,本想替他的荷包改个式样,心想,换了花色,把自己叠在他心版中央,颖儿的身影会自他心中逐渐淡去吧。
岂知,荷包里面,满满的相思豆,满满的红心在桌面上滚动,他爱颖儿的心……仍然鲜红……固执的他,怎不教人咬牙?
她怨怼、恨极,几番挫折,气恨难当。
想纪颖的牌位端坐在钟离家大祠堂,想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掳获了相公的全部心思,她怎能不妒忌,怎能不诅咒纪颖永世不超生?
“公主,有事?”他温和却疏离。
“听说相公找到神医,把皇兄的病治好了。”暂且放下仇怨,她端起贤淑笑容。
“是。”
“听说那位神医是个年轻姑娘?”宫里来的消息,凡与相公有关,她都不放过。
“是。”
“听说她聪明慧黠,相当受欢迎。”
“对。”
“我还听说,她拒绝母后的赏赐,不愿入宫为御医?”
“她对名利看得淡薄,且闲云野鹤惯了,不习惯宫中拘束。”
“相公和神医姑娘很熟?”熟得知她闲云野鹤、淡薄名利?玉宁两道细眉拢起,不安扩大。
是很熟,从第一次见面,他便觉得她熟悉,而从她的故事里,他认识了她的真性情。
他没回答,望住窗外的相思树,魂魄飞过后宫红墙,飞过重重长廊……漂亮的弧线勾上他嘴角。
她回眸,看见,心惊。
他在笑,不是敷衍、不是表面作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以为他这辈子再不会笑了,她以为除了腹中胎儿,再没人可以让他敞心开怀。
是那位神医姑娘把快乐带给他吗?他是为着她而快乐?会否,他的心情打开,是为着另一名女子?是不是,他只爱懂得医术的女人?
恐慌升起,几度仓皇,一个纪颖已教她揪心,怎能再出现一个女神医,她的序位要往后排过多少轮,相公才看得见她的委屈?
不行,她得在事前阻止这一切,不让旧事重演。
第4章(1)
乾清门分前后,前为朝、后为庭,朝为文武百宫参拜、皇帝处理国家大事处,后宫嫔妃太监均不得入朝,就连未满十四岁的皇子想入朝也得皇帝下旨,方可走入乾清门。
庭即为皇帝嫔妃居处,分东宫、西宫、中宫……共有九千多个房舍,后宫佳丽何止三千。
东宫养心殿里,皇后满身的绫罗绸缎,手抚一柄玉如意,桌上摆着一座象牙雕成的宝塔西洋钟,发出答答答的声响。
皇帝座边,皇太子与钟离宇渊分旁站立,曲无容站在皇帝身前,低头,抿唇,丝帕下,悄悄打起呵欠。
这时辰她通常不见客的,她该在床上好好安睡养足精神,偶尔不安分,躺在草地上、枝桠间休憩,总之,不该打起精神见任何人。
“曲姑娘,听说你拒绝赐婚?”皇帝开口。
“是。”她视线对着皇帝,没有惊惧与敬畏。
“为什么?”皇帝审视她。有趣,小姑娘居然不怕自己。
“曲无容无德无貌,怎能入宫为妃?倘若太子想娶妃,自当从新选秀女当中挑选。”
“曲姑娘忒谦了,姑娘品德高尚,谦和自抑,兼之才学高超,这些,皇后对朕提了又提,至于容貌……”皇上顿了顿,道:“曲姑娘可否掀起丝帕,让朕一睹芳颜。”
轻握拳,曲无容蹙眉。
宇渊看见,骑虎难下了,她不该对皇上说谎,这叫欺君大罪,一个弄不好会杀头的。
正当宇渊急着该怎么替她解围同时,只见曲无容抬起纤纤玉指,取下丝帕,然后,他听见皇帝、皇后、皇太子倒抽气声。
那是张美艳的脸,但左颊处两道一长一短疤痕自右耳划到下巴,新生的红色肉芽沭目惊心。
曲无容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眉角含春、嘴唇带笑,她把丝帕挂回脸上。
宇渊剑眉拢聚,若有所思。
“怎会弄成这样?”皇帝问。
“曲无容自毁容貌。”她相信,这张脸足够吓走所有男人。
皇太子前一步,“禀父皇,儿臣不在乎曲姑娘的容貌,相知相交贵在心,曲姑娘有一颗高尚皎洁心,儿臣愿娶姑娘为妃,敬她重她,一世爱怜。”
他的话引来两道不友善眼光,一道来自曲无容,她觉得他疯了,怀疑自己下错药,解毒同时伤了他的脑子;一道眼光来自宇渊,他知皇太子早有心理准备,知他爱上她的高傲冷淡,可他已警告过太子,曲无容不是可以被征服的对象。
“是啊,曲姑娘不必自贬,太子并非俗人。”皇后道。
唉,既然皇太子伤了脑,她只好再加几味“重药”。
“禀皇上,可知无容为何毁容?”
“为何?”
“无容十六岁成婚配,丈夫气宇轩昂、允文允武,婚后相携相持、鹣鲽情深。无奈际遇磨人,良人娶入名门闺秀,夫婿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她耐心编派着故事。
“你的夫婿变心?”皇后问。
“是。在一次争执中,无容划破了小妾的脸,夫君大怒,无容无话可说,拿刀子毁掉自己半张脸,偿还对方的怨。然后一纸休书,休掉丈夫。”
“什么?”皇后震惊极了。休夫?听都没听过。
“没错,我不要他了。离去前,夫君苦苦哀求无容留下,说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可惜无容贪心,不当‘重要’,只当‘唯一’。”
“当‘唯一’?”皇后问。
多么匪夷所思,这世道哪个有能力的男子会是女子的“唯一”?
“是。”
“你性子未免太烈。”皇上叹息。
“无容愿竹篱茅舍,结心结情,不愿泪眼倚楼频独语,更不甘銮镜鸳衾两断肠。”她字字句句说分明。
够清楚了吧,她既是残花败柳,也是贪婪女子,这年代,要求男子专一,实属非分。何况,皇太子呐,是将来要登基帝位之人,岂能不后宫六院,嫔妃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