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雨了。”杏梅掀起帘子的一角看看外头的雨势。
连续走了几间分号,感到些许疲累的余美人坐卧在缎枕上,淡睐了帘子一眼,没有伸手去拨开的冲动。
“找间小店休息一下,让车夫和马儿避避雨。”雨势大,要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委实麻烦,乾脆让人马都休息片刻,等雨停了再上路。
她话才说完,马车一阵摇晃震荡,跟著车厢便倾斜了。
“哎呀!怎麽了?”杏梅叫得比主子还大声,忙扬声问著前头的车夫。
“方才会车的时候车轮陷进水坑里了!”雨势过大,车夫嚷著的声音,夹杂著雨声一起飘进车厢里。
杏梅挤皱了一张脸,“少夫人,您在这儿等著,杏梅下去看看。”
“不。”思索片刻,余美人摇摇头,“咱们一起下去,这样马会比较容易将车子拖出水坑。”
“不行,少夫人,外头雨正大著呢!”杏梅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连声制止她出马车。
“附近都是店家铺子可避,淋点小雨罢了。”柔荑理了理衣裳上的皱褶,整整衣襟,余美人准备踏出马车。
“少夫人等等,至少让杏梅去跟店家借把伞来。”杏梅匆匆说完,便冲下马车。
不想辜负杏梅的一番好意,余美人在歪斜的马车里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杏梅拿伞来接她,她才撩起裙摆,踩著踏脚凳小心的步下马车。
“小心脚边,地很湿泞的呢!”杏梅像只保护小鸡的母鸡叨叨念。
余美人不禁失笑,“得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儿。”不过她还是提起裙摆注意脚边地上脏污的雨水。
“哎呀!鞋都给弄脏了。”一进入店家的遮雨棚,杏梅赶紧拿出帕子要替主子擦拭鞋上的污渍。
余美人扬手制止,“回府再洗就好。”接著她觑著一侧车轮深陷泥泞里的马车,忍不住问:”差不多要多久工夫才能拖出来?”
在马车上还没感觉,这会儿下了马车才发现车轮陷得可深了,恐怕要五六个壮丁一同使力才能推上来。
“看情况陷得颇深,少夫人请等等。”车夫也下了马车,边赶著马儿边帮忙推。
“不打紧,慢慢来,安全最重要。”她不急,也要冒雨赶马的车夫安心。
余美人坐在遮雨棚下静静的看著。
没多久,雨势渐歇,虽然还有些细雨,不过已没有稍早前来得大。马车车轮依然陷在水坑里,车夫赶了又赶,鞭鞭抽在马儿的身上,可积满雨水的石板路变得湿滑,无论马儿怎麽拉,车子仍是动弹不得。
“杏梅,挽好袖子,过来帮忙。”确定雨势趋缓,余美人挽起衣袖,准备过去帮忙。
杏梅方会意过来主子的意思,头猛摇并急忙嚷喊:“少夫人,您就坐这看吧,别让杏梅为难啊!”
她这主子什麽都好,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人太好,看到旁人有麻烦总会忍不住想帮助对方。
“我帮忙推车是哪为难你了?”余美人轻笑,佯装不解,同时迈步往马车走去。
到底这马车是自个儿家里,而非雇来的,她怎能放著不管?施点力帮忙推一下,快快离开这里回府不是挺好的?她看不出有哪为难了。
阻止不了余美人,杏梅只好匆匆跟上,护在一旁。
“少夫人,您别……”车夫见了也发窘,委实不敢让艳府水家娇柔的少夫人做这等下人做的工作,要是马车一推动她没站好摔著了,倒楣的可是他。
“是啊,少夫人,这把伞您撑著,杏梅来推就好。”
接过伞收下还给店家,余美人从容的对车夫说:“麻烦你到前面赶马吧。”她丝毫不在意被绵绵细雨给打湿一身料子极好的衣裳。
就在杏梅和车夫不知该如何阻止余美人是好时,从他们身後传来了清朗醇厚的声音——
“美人。”
和声音的主人相处了数日,余美人怎麽也不会错认。
“夫君万福。”转过头,由奴仆撑著伞的水明月就站在那儿,她朝他福了福身。
等等,他唤她美人?
慢半步意识到他对她的称呼改变,被细雨沾湿的眼睫低垂,水润的脸蛋也浮现一抹嫣红。
水明月用眼神示意随侍在侧的小厮为她打伞,问口询问道:“发生什麽事了?”
冒雨赶著马的车夫恭敬的回答:“会车时车轮陷入水坑里了,天雨地滑的,马儿拖不动车子。”
正眼也没瞧车夫一眼,水明月抬手撩起几缯落在她颊畔被雨水沾湿的发,“我是问你。”
又不是没长眼,他当然瞧见车轮陷在水坑里。
秀美的脸上一片热红,对於他亲昵的举动,余美人的头简直快垂到胸前,连看都不敢看他。
“我想帮忙……”她怯怯地回答。
帮忙?
凤眸在她和马车间来回,很快便了解她的意思。
只要看到他,似乎连对的事都会变成错的,她明明是出於好意想帮忙呀!可他看她的目光,好像她做了件错事。
余美人试著迎向他的目光,不想被他的气势打败。
挑眉回觑著她,没有苛责她不合身份的行为,水明月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回遮雨棚下落坐,同时吩咐道:“向店家讨根木棍,一端抵在车轮下,另一端让人施力往下压。”
“是。”一旁的奴仆和车夫赶紧领命照办。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长安京正飘著蒙松雨,偶尔吹拂而过的春风还掺著寒意。
一身被细雨点打得微湿的丝质衣裳紧贴著曼妙的身躯,被风拍红的粉嫩两颊闪著水气,镶上两颗墨色的宝石璀璨而耀眼,万种风情的余美人吸引了不少视线,而她倒是没自觉。
看似温和实则冷淡的丹凤眸闪著锐利的眸光,扫过所有偷觑著她的目光。不论是老是少,一接触到那两道备感压迫的视线,任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继续看,纷纷别过头装忙碌。
纤细的肩头突然一阵暖,余美人偏首看向身上多出来的鹤氅,那原本是在他肩上的。
“披著,别受凉了。”
轻柔的鹤氅阻断众人美景,亦替她挡去寒意。
白嫩的小手摸上鹤氅拉拢了些,随後朝他漾起娇美的笑,她软声道:“谢谢,夫君。”
深不可测的丹风眼瞬间闪过熠熠光辉,很快又被他压下消失无踪。跟著,水明月向店家讨了杯热茶给她暖身。
余美人先嗅了嗅茶香,接著轻啜了几口,茶的滋味徐徐人喉,她的眉心也渐渐蹙起。
“不顺口?”相较於她,他的面前只摆了杯清水。
他早已耳闻余家几代的当家皆有高明的品茶功力,茶的风味、甘甜和茶叶的新鲜以及优劣,只要一口,便能辨别得出来,是以他光看她脸上细微的表情,便能知晓她的想法。
“风味……嗯,只能称得上是普通。”余美人客气的下了评论,却不再碰那杯热茶。
如果是值得一喝的好茶,就算茶放凉了,为了表示敬意,她亦会喝完整杯,可这会儿她的手连碰都不愿去碰,表示这杯茶的品质低劣。
这小本经营的店家能喝到何等好茶?她不能太强求。
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对品茶的完美要求不得在此用上,她将目光重新摆回前头的马车。
余美人从头到尾仔细的观察仆人们的动作,等到木棍架好後,她才明白水明月想做什麽。
“原来是想借力使力。”
“总比使用蛮力来得简便,更节省人力。”余美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敏捷,至少她便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今儿怎麽不在府里休息?”水明月转了个问题。
像是同时拥有两颗脑袋,水明月对发生过的事都清楚记得,更甭提早上他才说过的话。
思考片刻,她决定不告诉他出来的目的,避重就轻道:“出来逛逛市集,想瞧瞧这儿跟永乐城有何不同。”
他形状优美的薄唇勾起莞尔笑意,“从辰时到未时,想必你一定将所存的店家都仔细走过了。”
她听出他玩味语气下的戏谵,俏脸一红。
他是如何知道她辰时便外出的?他不是卯时便离开艳府?
即便知道她脑子里转著什麽样的思绪,水明月亦没打算告诉她原因。
稍早,他回到艳府想同她用午膳,整个府里却找不著她的人,才从葛京那里得知她一早出府未归,也没交代要上哪儿,於是他做了件连自个儿都觉愕然的事——出来找她。
不到一盏茶工夫,马车车轮终於离开水坑回到石板路面,水明月淡淡的问:“要到处走走吗?”
余美人一愣,瞠著一双水蒙蒙的眸子瞅著他,螓首略偏,显是对他的话感到困惑。
他的意思是……一要跟她一起逛市集?
没解释,他仅是用眼神询问她。
“啊?……嗯。”於是,水明月让奴仆和马车先在附近歇息,然後撑起伞偕同她,两人并肩漫步在细雨中。
余美人聪明的不去问他今日为何不上艳城,静默的跟著他。
雨丝飘摇似水雾,包围著一高一低的身影,在他们四周搭起自然的帘幕,让两人的身形显得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