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正要赶来报告今日搜寻情况的惠舜禾见王子歪倒在贵妃椅上的姿态,一想起那儿向来是少夫人陪伴主子午憩的位子,再听见主子嘴里念著少夫人的名儿,心头一酸,不禁老泪垂流,赶紧用衣袖频频拭泪,在心里祈祷少夫人能快点回来。
惠舜禾拿著薄被正想帮主子盖上御寒,原就不安浅眠的水明月听见细微的声响随即惊醒,满脸困倦却还是冲出门外,喊著:“美人?”
被撞开的惠舜禾赶忙追了出去,拉住已经神智不清的水明月,喊道:“主子!少夫人还没回来呀!”
“不!我听到声音了!”水明月的眼神越发清醒,直嚷著余美人已经回来了的话,不肯乖乖回房里待著。
见状,惠舜禾早已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以往意气风发的主子变成如此德行啊!
看著水明月像无头苍蝇在庭院间来回寻找,脸上的表情既是疯狂又是心痛,直教惠舜禾于心不忍。如果可以,他也想替主子带来好消息,在这月圆人团圆的日子里,今夜合该是充满笑声与欢乐的;但艳城却是一片死气沉沉。在此工作的人不多不少,一个也不差,偏偏就差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所有人都不晓得挺著六个多月身孕的余美人为何没由来的突然失去踪影,以她的个性不可能和人结怨,所以不会是被人强行掳走,最后见过她的贴身丫鬟杏梅说过当天她确实有来艳城,还是杏梅陪她走进皓月楼后才离开,接著她便下落不明,至今已失踪了半个月。
“少夫人,您究竟在哪儿啊?主子想您快想疯了,您知不知道呀!”惠舜禾半是哽咽的低声自间,“求神问卜,派人寻找,四处询问这些事情都做了,如果还有什么是没做到的,希望老天爷能给个指示,就算要舜禾赴汤蹈火也不会喊苦的呀!”
惠舜禾两腿一屈,两掌相合,跪在地上望著苍穹频频祷念。
“没有!”倏地,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惠舜禾顿感大事不妙,知道自己要应付眼前的情况是捉襟见肘,无能为力,赶忙唤来下人帮忙。正巧葛京带著一篮由艳府厨子做的饭菜和余美人留下的衣物前来,两个年纪长了水明月许多,同样关心他的老者才一同靠向他。
秋夜,艳城的庭院中还是开满了各种不同的花儿,就在那岭花海中,水明月颓然坐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像崩溃了般了无生气,动也不动,只是看苫地面发愣。
“少爷。”葛京怯怯地唤了声。呆坐在地的水明月没有反立,整个人彻头彻尾的一副失魂样。
“主子。”两人互看了眼,这次换惠舜禾开口喊。
他似乎动了一下,也可能是两个上了年纪已有老花眼的总管没瞧清楚,四目第二度相交,最后在交会的眼神中有了共识,双双上前搀扶起水明月。
水明月也任由他们扶起。葛京和惠舜禾扶著他,讶异于主子顽长的身躯比看起来更加瘦弱,负责料理他膳食的葛京感到深深的自责,少夫人失踪后,他不管准备任何菜色,主子都吃得很少,有时甚至根本没人口。
两人一左一右将水明月扶回皓月楼,葛京忍不住开口劝道:“少爷,不管怎样多少吃一些吧,人就算是铁打的也必须吃饭,再不吃如何等到少夫人回来?”
水明月坚持坐在余美人最常让他靠腿小憩的贵妃椅上,神情终于比较清醒,丹凤眼里慢慢恢复清明,除了气息还有点凌乱微喘外,他逐渐回复成那个冷静的水明月。
“她眼下在哪里?吃饱了吗?”他突然这么问,随后脸上露出苦笑,“一想到这,我怎么吃得下?”
她为何会不见?是自己离开的吗?又为何离开?这些问题从她失踪后就不断的在他脑海里打转。
杏梅说过她在离开之前就在皓月楼,此照过时辰,当他和刘家茶庄的掌柜们在皓月楼谈事情时,她应当也在场才是。依他的推测,她定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内容,也知道了是他对余家茶庄使计。
所以她是自己离开的,不,该说是被他逼走的。
“你们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反覆思忖,他开口征询两人对于他所做的事情的看法。
“这……”葛京犹豫著,不知该不该照实回答,毕竟这件事情他了解的不多,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给主子任何打击。
“既然主子问了,小的就直说了。”反倒是自始便参与这件事情的惠舜禾直言不讳,“主子的确是错了。”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余美人离开的真正原因,不过他们这两个跟在水明月身旁已经大半辈子的人当然清楚。
打从一开始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著,要他不该这么做,如果出了纰漏,受伤的肯定不只少夫人;偏偏他一意孤行,对于想要的东西绝不放手,是以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水明月发出凄凉的笑声,喃喃自语:“是吗……是我错了吗……”
“少爷只要把少夫人找回来,好好的同她陪个不是,以少夫人的宽容慈悲心定会原谅少爷的。”葛京连忙安慰他。
水明月没有答腔,迳白看著窗外一轮明月,想起半个月前同她说过的点妆宴。那些为了讨她欢心而举办的节目如何,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的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一句“我回来了”,其余的都是他的错,他愿意陪罪,愿意接受惩罚,就是不愿意她离开他。
事到如今他才能够体会她的心痛,才知道她有多伤心。他怎么能在知道会伤她心的情况下做出那种决定,还沾沾自喜的为即将到来的结果而开心?殊不知自己铸下的大错伤她多深。
“就怕……她再也不愿意回来。”凤眸里有著无尽的悔恨自责。“回府吧,让人继续找,我要回府里等她,在我们的家里等。”
水明月摇摇晃晃的站起,葛京和惠舜禾上前想扶著他,却被他挥开。低喘了口气,他努力站得直挺挺的,只要走出这扇门,他就有责任必须维持完美的仪态。
只是两个忠心的老仆仍可从他眼中看出痛苦,同时在心里祈祷——
少夫人,求您快点回来呀!再慢了,主子就撑不下去啦!
明月当空,举杯饮清风。
月光下,余美人端坐在椅凳上凭窗动也不动,螓首维持偏仰的角度,直瞅著高挂夜空中的咬洁白月,跟月光同样璀璨的大眼儿里泛著一些痴迷,眸光流转间又有无奈的叹息。
是月儿吸引她的注意力,又圆又亮的皎洁明月,优雅得就像他,是以让她如此的著迷移不开视线。
她是这么的爱他,所以才会如此恨他。
门被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道填满整个门框的庞大身躯出现门外,在跨过门槛时,似乎还摩擦到门框。
由黑暗的夜色中走进点著烛火的明亮屋内,才能看清楚来者的面容,那是一个生得满脸麻子、倒三角眼、塌鼻子,宽厚的嘴唇紧抿和一头凌乱蓬松卷发的姑娘,如果不仔细看绝对认不出她是女儿身。
余美人收回了视线,淡然一笑,“朝阳,你回来了。”
站在余美人面前的正是水明月的亲妹子水朝阳,但相貌可说是完全不一样,无一处相像的。
就是因为长相吓人,水朝阳才拒绝踏出门外,打算一辈子窝在骄阳楼里,做个不露脸的艳城二当家。
那日余美人在艳城里无意识的乱走,恰巧来到骄阳楼碰到水朝阳,无处可去被收留。同样对自家生意了如指掌,水朝阳没有多加过问嫂子和大哥之间的事,答应让她待到想离开的时候再走。
水朝阳倚桌坐下,小眯眯的三角眼扫过她强打精神的微笑,随后替她倒了杯茶,顺口问:“嫂子饿了吗?”
“还好。”余美人接过茶水,啜饮了口,“点妆宴热闹吗?”
虽然她暂时不想见到水明月,但还念著点妆宴,没忘记他说过点妆宴她必须出席的话。
“取消了。”水朝阳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取消了点妆宴与她一点干系也没有。
“取消?”余美人一阵愕然。那是他精心策画许久的点妆宴不是吗?为何取消了?
“现下外头不只艳城的镖师在找嫂子你,皇家的禁卫兵、街坊百姓,几乎整个长安京的人都在找,何来人有心思参加点妆宴呢。”水朝阳让信任的贴身丫鬟去张罗膳食,一边告诉她最近的情况如何。
“找我……”有能力请出皇家禁卫兵的也只有水明月,这代表是他在找她?
余美人抿著苦涩线条的红唇吐出低喃:“何必找我?”
柔荑覆上隆起的腹部,眉心蹙紧,余美人眼眶下的阴影不比水明月来得少,半个月来她吃的也不比他多,脸色当然也没比他来得好看。
她知道离开他有多难过,每日每夜她耗费在思念他的时间有多少,她自己都清楚,但她实在无法在知道他的计谋手段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和他相处,更何况他要的是余家的祖产,她如何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