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紫砂壶适合什麽?”没有立刻喝下,他嗅著那仿佛真能让人放松心情的茶香。
他喝过许多茶,其中亦不乏对茶有研究的名士泡出来的好茶,如今一比较,都没有她亲手泡出来的好喝。
“紫砂壶的优点在於软化茶的滋味,以及吸附小部分茶汤的苦涩,可同时亦会降低香气的表现,长期使用会吸附杂味。当然也有作工较为细致的紫砂壶,价格不便宜,是以许多爱茶品茶之人,除了收购茶叶外,另有玩壶或养壶的乐趣。”喜爱泡茶之人通常会有特别习惯的壶,那可能是泡出来他喝了最顺口最喜爱的味道。
“如此说来,此二种不同之壶,皆有不同的功用。”放不再度见底的晶茗杯,水明月双手交握在茶几上,不自觉的抚著右手小指的尾戒。
“没错,好的紫砂壶能将适才说的缺点降低,且较适合於重喉韵的熟茶,如铁观音、冻顶鸟龙、炭焙鸟龙、陈年老茶等。”余美人只把自己面前那杯花茶喝完,接下来那一壶花茶几乎都进了他腹中。
花茶的香气配上她的声音,奇异的令水明月的脑子昏昏沉沉的。
现下不过才近午时,怎麽会有股想睡的冲动?
“夫君累了吗?”注意到清亮的凤眸染上朦胧,余美人轻声问,不想吓跑了他难得的睡意。
“嗯……没的事。”他等会儿还有许多帐册及多笔生意需要过目,没时间打盹。
瞧他连回话都回得心不在焉,不是倦了是怎麽著?
快速的冲洗收拾过茶具後,余美人起身,拉起他的手。
“怎麽了?”他问,还是起身跟著她走。
余美人将他带到一旁的贵妃椅前,方便他能躺著休息。“既然累了,何不休息一会儿?”
每夜都比任何人晚歇下,每日都比所有人早起,他劳心劳力的程度任谁也无法凌驾,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怎麼禁得起如此操劳。
这女人非常坚持他累了的说词,即便他反驳也没用。
罢了,偶尔休息一会儿也不是坏事,歇歇脚步才能行到更
把他压坐在贵妃椅上,余美人捡了张雕花精细的圆椅,就坐在贵妃椅前,“稍微歇息一会儿,我就在这儿陪你。”
水明月见她从怀里拿出艳城规,翻到先前看的篇页,仔细阅读起来。
弯弯的眉挑起,他直瞅著她,不动。
察觉他的视线,她重新抬首,问:“不睡?”
摇摇头,他难得附和她的话,“休息一会儿也挺好的。”
余美人等著他接下来的动作。
“过来。”他朝她招手。
璀璨的眸心冒出疑问,“我不就在这儿?”
水明月拍拍身畔的位置,“坐上来陪我。”
目光从他脸上移至他身旁的位置,再移回去,余美人朱唇轻启,“我坐过去,夫君便会考虑小睡片刻?”
就连讨价还价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教他怎舍得拒绝她?
“嗯。”
听见他的应允,她笑得喜不自胜,好似赢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
蓦地,他同样粉色微红的薄唇染上和她相同的上扬弧度。
余美人乖顺的坐上了贵妃椅,水明月随即侧躺下,把头枕著她的大腿,长发披散在她的腿上,映射出窗外照进的光泽,白暂无瑕的侧脸被几缯调皮的发丝盖住,於是她伸手替他拨去。
“我打个小盹,惠叔进来便唤醒我。”他的咬字或许清晰。声音早已经带著丝丝睡意。
“嗯。”她应了声,但并没有答应。
她当然会唤醒他,等到他们该回府的时候。
然後他们没有再说话,也无人不识相的打扰,室内的岑寂透著淡淡的茶香和温馨。
她轻轻的翻著书页,他沉沉的平稳呼吸,偶尔他因阳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而皱起眉心,她便会悄悄移动位置替他挡去扰人的阳光。
静谧而无声。
突然,主阁外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只是太过专心的余美人没有分神听见。
“主子,您要的……”过了午时准时送上帐册的惠舜禾边嚷著边踏进皓月楼主阁,差点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他们高高在上的大当家,艳城的统筹主子居然像个孩子一样睡得毫无戒心,头就枕在少夫人的腿上。
察觉惠舜禾的存在,余美人纤细的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别告诉任何人。”她几乎只用嘴形告诉他。
惠舜禾连忙点头如捣蒜,轻手轻脚的退出主阁,将安静还给他们夫妻俩。仲春的日子,天还微凉。
余美人一手执著艳城规,另一手轻轻的拍抚著枕卧在她腿上的尊贵猫儿:他是人前看似温文有礼,实则冷漠骄傲的艳城当家,在她面前却只是一个疲惫的孩子,寻找一处能令他安心的歇腿处。
屋里的宁静与安详,使人不舍去破坏,只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那日,她果真到了太阳西下才唤醒他。
艳府里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极好,人人都看在眼里。
虽然水明月在府里的时间还是不多,但只要他在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余美人陪在他身边,两个人可能漫步在宽广的庭院,或是在某个凉亭里泡茶,他们说话的机会不多,但仍能从两人亲密的举动和体贴彼此的小细节看出夫妻俩的情感甚好。
当然余美人也会上艳城去陪他用膳,说好听点是作陪,其实是怕他忘了用膳。
不论艳府或艳城,下人们都在传水明月变了,而让他改变的正是余美人。
这些改变看在从小看水明月长大的艳府总管葛京眼里当然是好的,却苦了艳城总管惠舜禾,一旦水明月休息的时间拉长,那麽他休息的时间就跟著减少了;但惠舜禾也认为这是个好现象,至少他们高高在上的主子不再只是看著帐册才会笑了。
某日余美人巡视过分号後,回到艳府,瞧见府里多了许多工人,里里外外忙著,她找到监工的葛京,问:“这儿在忙什麼?”
“回少夫人,少爷想改变庭院里栽种的花。”葛京恭敬的回答她的问题。
艳府里人人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少夫人,对她更是尊敬。
她的视线飘呀飘,在工人手上的绿叶来回了许久,终於问:“是要种什麽花?”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少夫人得等少爷回府後再行询问。”
看著挥汗如雨下的众人,她想起现下的时节早已推进到初夏。
余美人也不急,只道:“让厨子做些甜糕.泡壶凉茶给工人们休息一会儿。”
“是,少夫人。”葛京差了一旁经过的小厮去办。
余美人也先行离开。
隔没多久,她换了一袭简单的衣裳,再度出现在庭园不远处的步廊上。
“到底是要种什麼花呢?”她轻声低喃。
蓦地,她的腰间图上一股暖意,清朗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喜欢哪种花?”
宛若一阵最柔软轻送的薰风,缓缓的包围著她的是他的体温。
知道来者是水明月,连她自个儿都没有察觉嘴角勾起了动人的笑容,“什麼都好,只是好奇。”
他并不是个举止轻浮的人,也不爱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夫妻俩亲昵的一面;但很奇怪,看到她的时候,他定会忍不住靠过去,只是抱抱她,闻闻她的发香,都能让他感到放松。
他曾想过或许是她身上总带著一股淡淡的茶香,能安定抚慰他的心神,但无论他让人在皓月楼里沏多少壶的茶,纵使弥漫著满室茶香,都远不及看见她出现时的心安。
“想知道?”他的语气带点少见的调皮。
小手罩上他修长的掌,她笑言:“听你这麽说,怕是不会告诉我了。”
水明月扬起称许的微笑,“走,同我去个地方。”
余美人没有拒绝,顺从地让他牵著手往前走,直到上马车後才问:“要出府?”
“前些日子京里来了一队杂耍班子,听闻他们的功夫极好,表演的内容丰富,正巧今儿没事,便想去看看。”
“杂耍班子?在哪儿?”她怎麽没听说?
水明月但笑不语,摆明又是另一个关子。
问不出个所以然,余美人也不追问,反正到了目的地自然会知晓他葫芦里卖著什麽药。
马车在中央大道缓缓行驶著,没多久便来到西大街。
西大街这会儿可是热闹滚滚,由玄武庙口延伸出来一长段绵延不绝,好似看不见尽头的庙会市集,比肩继踵的人群杂沓,形成了壮观的景象。
水明月在离庙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让马车停下,先行下了车,才小心扶著余美人下来。
“好多人。”她忍不住低叹。
这麼多人,没个准她一走进去就被人海给淹没,到时候定是连方向都抓不清。
紧握住她的手,他的眸心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柔情和宠溺。
“跟紧。”水明月提醒她,要她别被人群给冲散了。
事实上也毋须担心,长安京百姓一见到水明月,先是愣了愣,跟著看到余美人,便自动让出一条能让两人顺利通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