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吸一口气,她转身双手趴在池子边,将下巴搁上、闭眸。虽然她已经泡得脑子昏昏沉沉,但还是舍不得这么快起来。
蓦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接近浴房门外,脚步声在外面徘徊了一会,然后门缓缓被推开。
她听到声音了,以为是翠萍,直到她发现脚步声慢慢靠近,接着一个倒抽口气加愕讶的声音出现,她直觉不对劲地张开迷迷蒙蒙的眼睛,转头朝声音来处望去;当她发现站在屏风旁的竟是个陌生年轻男子时,惊骇地尖叫出声──
“啊!”惊醒之后,她下意识将整个身子沉进水里。
而她的大叫声立刻引来翠萍和刚好回来的人。很快地,几个人一边呼叫着,一边火速冲了进来;至于被她这一叫也吓到的年轻男子马上回过神,拔腿就往外面跑。不过,随即在门外就被人抓住──有人押住他、有人喝斥、有人赶忙奔进房看看里面的人有没有出事,场面一度混乱。
洪夏衫的脑子还处在刚才和那个陌生男子错愕对看的画面,根本没想到浴房会被陌生人闯进来,还无法做出下一个反应的她,身子仍在微微发抖。而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沉在水里,她胸口仅余的一口气就快用尽
猛地,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急探进池里、将差点窒息的洪夏衫捞抱出水面。
“……咳……咳咳!”接触到新鲜空气的下一瞬,她不由得用力呼吸一口,接着被呛到地猛咳着。
将她整个人裹在大巾子中枕在膝怀上,路云深又怒又担心地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软声沙哑道:“乖、乖……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夏衫……衫……慢慢来,来,吸气……好,慢慢吐气……”先按捺下杀人的欲望,他将显然饱受惊吓的妻子安顿下来,等到她气顺了,才迅速在她身上检视过一遍,确定她没受到任何伤害后,略松了口气,然后将她抱起,大步走向隔壁的寝房。
被这状况吓白了一张脸的翠萍赶紧跟上。她怎么会想到,她才离开一下子去拿东西,竟会出事──她死定了!没顾好夫人,她铁定会要被主子爷千刀万剐。
谁会料到竟有人胆敢闯进主子爷住的地方,而且还一路闯到夫人正在沐浴的浴房。
完了!府里就要掀起腥风血雨了!就连赶在后面制住“歹徒”的胡同,一见到“歹徒”的样貌后,马上在心里发出这声唉叹。
*
寝房里,翠萍帮主子爷把夫人的身子擦干后,再穿上衣服。
洪夏衫早在被他抱到床上放下时便回过神了,但这时仍有些手脚发软的她,并没有拒绝让他们为她更衣。不过在翠萍拿着巾子要为她擦干湿发时,她伸手表示要自己来。
“夫人……”翠萍不敢放,惶恐地看向站在床边的主子爷。
路云深睨了她一眼,挥手。“你先下去。”
洪夏衫看着翠萍逃难一样奔窜出门的背影,想也明白为了她,又有多少人要遭受连累了。
“小深,我没事了,真的。”压着头上的巾子,她仰起下巴对他说。
由于事出突然,她真的被吓到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刚才像是作了场梦。
至于那个人……他什么都没看到吧?
她实在很怕云深会把那个人的眼珠挖掉──她真的不怀疑他会这么做。
默默凝看了她一眼,路云深在床沿坐下,然后抬手开始替她擦那一头湿发。
她愣了下,没再跟他抢巾子。
他的大掌合着巾子在她头上不急不躁,力道适中地又擦又按,端坐在床上没事做的她只好继续盯着他的脸看。当然,她也看出他绷着那张硬石脸下的深沉怒意了。
不是针对她,是那个人,和即将跟着倒楣的一干下人。
“小深,那个人是谁?”瞧他没主动说明的意思,她只好开口问。
除非是新来的下人,否则那张脸她没在家里见过──即使刚才只是匆匆一瞥,她却将那张脸牢印在脑子里。没办法,处在那种惊吓之中,她的记忆力反倒比平常要好──那么,是客人吗?不小心闯进人家家中禁区的客人?
虽然他没说,可她却感觉得出来,他认得那个人。
手上动作没停,路云深眼中却渐渐染上血腥。“那个人……是第一次踏进路家的人。”语意深沉。
是谁放他进来的?!不过,他可以立刻猜想得到,敢把那个十七年来不曾踏进路家门的家伙放进来的,这家里上上下下也只有一个人──所以,那意思也就是,他的确有某种打算了?
这时,有人在房门外敲了敲。“爷……”是胡同。
路云深停下手。“什么事?”侧过脸。
洪夏衫自己接手继续擦着已经快被他弄干的发,好奇地看着他强悍的表情。
“那个……老爷刚得到消息,已经过来把人带走了。”听得出来,此刻的胡同肯定苦着脸,也等着被刮。可是没办法啊,来讨人的是老爷,他不交人又不行。
淡淡一哼,像是早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路云深反倒平静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
胡同下去了。
洪夏衫没去打扰他陷入沉田心的状态。擦干了发,她跟着就想下床,但她的腰马上被揽住。
“你要做什么?”他怀疑的声音自她头顶落下。
她抬眼,不慌不忙地替他解答。“把巾子拿去篮子放、梳发、准备吃晚饭,我饿了。”清笑如风。“你刚回来,应该还没吃吧?那好,我好些天没和你一起用晚饭了。”
仔细打量着她已经恢复血色、并且言笑晏晏的娇颜,他终于点头、放开手。
稍晚,外面再度飘起了雪。
路云深神态一如往常地和洪夏衫吃完饭后,只温声跟她说要去办点事,还吩咐一旁的翠萍伺候她早点休息,接着便离开了房间。
她没问他要去办什么事,不过隐约猜得出来,应该是跟稍早闯进来吓到她的那个人有关,而且那个人还跟老爷有关系。
那个人,其实就是云深同父异母的弟弟路霄重吧?
不用她问他,也不用她去打探,他走后没一会儿,翠萍已经将她在前宅后院转了一圈、听到的所有消息全报告给她听了。所以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就是路霄重。
那六年的书信往返中,路云深不曾提起路家另一对母子的存在;她是直到嫁进路家没多久,才陆陆续续从下人间听到他们的事。当然,云深他没主动告诉她,她也就不问、装作不知道,直到今天。她立刻清楚事情一定有了什么变化,否则向来没在路家出现的另一个儿子不会忽然现身。
她感觉得出来云深似乎并不特别意外路霄重会出现,他发怒的原因是为了路霄重出现的地点不对吧?
深夜,路云深回房。在黑暗中轻手轻脚换上睡袍后,上床躺到妻子身边。
小心翼翼地将馨香娇软的柔躯揉嵌在自己怀里,在她发心上轻轻吻了一下,他才舒叹了一口无声的气息,闭上眼睛。
在他怀臂中,她却悄无声息地悄悄张眸。
其实她根本没睡。
慢慢地,她抬眼望向他的脸,可没想到,却意外地跌进他寒星般的夜眸里。
倒吸一口气,她愣了住。“你……你不是睡了?”讶喃。
“你还没睡。”哑嗓浓浊。
她眨眼,仍是不解。“你怎么知道?”明明她动也没动。
他放在她背后的臂再拢紧半分,她更贴紧着他了。他露牙笑,说出答案。“因为你的心跳改变了。”
她又呆,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察觉的……眸子一转,她不由得噘嘴,抵在他胸膛前的纤手开始推他。“你真是可恶。原来你之前有好几次都发现了我还没睡,难怪你……你……”说到后来,忍不住玉颊烧红。
她根本撅动不了他丝毫──他细细分辨出她红烫的脸蛋了,笑得轻佻邪恶。“难怪我怎么样?”明知故问。
咬着下唇,可一会儿她摇头、低垂下眸。“小深……你怎么处理那个人的事?你没和爹起冲突吧?”
笑容一敛,他立刻从她迟疑的神态中察觉了到什么。“你……”
“我知道他是谁。”她语气平缓地说。
他的眉稍稍聚拢。
趁他放松力道,她撑肘坐了起来。反正她睡不着,那就来聊吧。“他为什么会来路家?跟爹有关系吗?”
其实路云深也不意外她会知道路霄重的事,毕竟人多口杂,她又哪可能什么都没听到。
思索片刻,他的面庞渐渐染上一层危险的煞气。
路霄重果然是他爹亲自带回的。他一闯下祸事,他爹便赶紧送他离开。不过,敢惊吓到夏衫,他爹以为他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他爹终于对他提出要安排他们母子回路家、让他们有个正式名分的事。他没猜错,他爹这阵子偷偷摸摸在私下计画的就是他们母子的事。而现在,既然他爹让路霄重出现在家里,可见已经顾不了他娘的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