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生气,连笑都笑不出来,哪还有心情去找肥羊调情?他却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她,她都还没跟他算刚刚凶她的帐呢!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孔聿恼怒抿唇。她虽然观念偏差,但从不曾为了替自己脱罪而说谎。他坐到她身旁,烦躁地抚着额头。
「对不起,我气坏了,所以没弄清楚就骂人,真的很抱歉。」他真诚地道歉,误会了她,他觉得愧疚,可是另一件事仍让他怒气难平。「你刚刚为什么要踢那个孩子?她又没做错什么事。」
听到他道歉,莫子欢才刚觉得怒气稍微消褪了一些,但责怪立刻紧接而来,把她的情绪又整个挑起。
「我警告过她了!」那小鬼不放手能怪她吗?而且就算她真的踢她又怎样?他该庆聿她现在没内力,否则她真的有可能将那小鬼踹飞出去。
「她只是个孩子!」孔聿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她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比你小、比你脆弱,你竞踢得下去?你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我是没有,如何?」莫子欢嗤笑,骤冷的眼神和她娇俏的丽容形成强烈的对比。「她就算被我踹死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敢惹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孔聿的脸色变得铁青,她的话让他心寒又愤怒。她的坏习性可以慢慢改,她的观念也可以慢慢导正,但他没办法看她这么残忍无情,像是完全没将人命放在眼里,别人的死生都与她无关——即使她是那个下手的人。
他陡然攫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到面前,凌厉的眼神紧紧锁住她。
「不准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也不准你再伤害无辜的人。」他沈着嗓音,每字每句都透着让人背脊发凉的慑人气魄。「否则我保证会让你也尝到那些人所受的苦,听到没有?」
望进那双蒙上厚厚冰霜的眼,莫子欢倔强咬唇,一瞬也不瞬地怒目相视。
以往他就算骂她、再怎么被她气得跳脚,眼中总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这是第一次,那么严厉地、冷峭地对她发出那么大的怒气,而且还是为了两个非亲非故的小孩!
「听到没有?!」得不到回答,孔聿收紧手中的力道。他不曾被逼得这么生气,但对她的怜惜让他不想看她这样下去,她怎能没有感情?怎能如此残忍?
「你能管我多久?」她冷声道,尽管手被握得发疼,仍倔得不让脸上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痛楚表情。凭什么这她承诺?等她把他的钱花光他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孔聿震住,在她的眼里,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隐于愤怒之后的真实情绪。
在见到她如此冷血无情时,他除了感到震惊和愤怒外,还是不想放弃她。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用尽一生的时间去感化她也在所不惜,但她并不想,对她而言,他无足轻重,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她会毫不留情地甩开他。
他懂,就是因为懂,所以被激起的怒气才会更加猛烈,连人命都能视如草芥,她还在乎什么?她懂得什么是情吗?她懂得什么是不舍吗?
他松了手,滔天的怒火已经熄灭,只剩下怜悯,怜悯她,也怜悯自己。早在第一眼,他的心就被她诱走了,即使后来发现她是个恶魔,他的心却早已深深沦陷,再也收不回来。
旅程会有终点,他一直不愿去想这件事,结果却被她这句问话赤裸裸地揭了开来。越清楚,心越痛,看到小女孩,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终会被她一脚狠狠踢开。
得回自由,莫子欢揉着发疼的手,不懂他脸上的狂怒为何会瞬间褪去,甚至换成了她看不懂的表情,有点哀伤,有点落寞,还有点……温柔。
孔聿深深地看着她,同时也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他苦涩一笑。像这样并肩坐在一起的机会,还有多少?分离后,她会记得人生中曾有过他的存在吗?他徐长地吁了口气,心头仍梗塞着。
「希望没我在旁边念着,你也能记得我说过的话。」还有他这个人。孔聿轻道,把眼中的感情敛下。「我去问有没有房间。」他起身往客栈里走去。
他以为装得若无其事的模样,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吗?被破口大骂的她还是觉得很火大!莫子欢很想掉头离开,但天已经黑了,她也饿了,现在离开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想虐待自己的她只好冷着脸跟了进去,一进客栈,就看到他在跟掌柜交涉。
「……请您再尽量安排吧,我们需要两间房,再差都没关系。」孔聿虽然扬笑,但从微拧的眉宇看得出他遇到麻烦了。
「我们只是间小店,只有五间房,其他四间都住了人。反正您说是兄妹俩嘛,我帮您加个地铺就成了。」掌柜倒是笑得开心,这个村只有他这间客栈,加上天色晚了,不怕眼前的客人跑掉,当然高兴。
偏那只是他为了方便所假扮的关系啊!孔聿有苦难言。「麻烦您帮帮忙,还是有什么柴房让我窝一晚也成。」
「……这、不好啦!」掌柜面有难色。打地铺还能多收一人的床褥费,窝柴房的话就什么钱都收不到了。
「这当然不好,我怎能让大哥您住柴房呢?」
突然插进的轻柔语调把两人的视线全拉了过去,只见莫子欢站在一旁,水眸闪动灿光,扬起颠倒众生的笑容——
「我们兄妹俩住同一间房就好了,麻烦掌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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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聿从来没像此刻如此坐立难安过。
厢房不大,除了张榻,还有一桌一凳,现在全被推到墙边,地上铺了床褥,几乎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了——这也表示他的床褥和榻是紧紧靠在一起的,只除了高度之差而已。
莫子欢坐在榻上,拆开辫子梳着她如瀑的长发,自在得好似在她自己的闺房一样。而孔聿只敢僵硬地坐在被推到墙边的圆凳上,手拿书猛读,上头的字却完全看不进去。
她能不能对他有点防心啊?别的姑娘家对这种事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还主动说要住同一间房,听到她这么说时,他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稍早之前的争执和,心伤全抛到九霄云外去。
「原来你还是会看书的啊,我都差点忘了你是要上京赶考的。」明知他已经很手足无措了,莫子欢还故意找他讲话,不让他忽视自己的存在。
「我晚上的时候都会看书。」孔聿强自镇定,努力不朝她的方向看去。
一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儿斜倚榻上,有多么地撩人心弦?尤其是在他发现……自己已深深迷恋上她了之后。
「说的也是,要不是同房,我也猜不到你平常在房里做什么。」莫子欢笑睨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只有看书吗?没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当然没有。」被她的娇笑撩得心烦意乱,孔聿决定放弃。「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刻意和她睡的方向头脚相反,他不想一坐起就发现她的丽容近在眼前。
无趣。见他真闭上了眼,莫子欢皱鼻无声低啐。不过她的心头另有计划,早点睡也好。她将吊在榻旁的灯吹熄,和衣躺下。
黑暗中,听着他沈稳的呼吸声,想到他傍晚怒斥她的表情,心没来由地扯动了下。她按压心口,那种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疑惑,最后她决定归类成愤怒。
愤怒,没错,她真的好生气,他竟然为了一个小女孩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说得她好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还把她的手握得那么痛。
她摸上手腕,即使知道他没伤到她,那时的疼痛还是让她很不好受。她还以为……他把她当成同伴的。
莫子欢咬唇,觉得心口又在阵阵地扯痛。怪了,这次生气的感觉怎么和以前都不一样?她烦躁地拧起眉,决定不去管它,专注地继续在心里痛批他的不是。
他曾提过他的家人,听起来一家和乐,不用担心有谁会陷害自己,也不用担心做错事会挨罚,和她在「天水宫」里的生活宛若天壤之别。
当他谈起自己的家人时,眼中盈满的温暖光芒是她无法理解的。她想不透为何他会出现那种表情,她和师姊妹们也是朝夕相处,但分离这么久她完全不曾想过她们,就连师父死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感觉。
她不羡慕他,一点也不羡慕,因为她在「天水宫」里也过得很好,如鱼得水,要不是因为被灭了,她现在还会是一样地快乐。
她和他的生活方式不同又如何?她不懂什么叫恻隐之心,也完全不觉得那两个小孩哪里可爱,这又有什么不对了?她过去也是一直这样活着的啊,为什么现在却都变成错的?不只项沛棠,连他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