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有这个?‘西岭’那些人……”心绪激荡,她喉头发堵。“你怎么拿到这个的?他们肯定是诸多刁难,是不?我听大娘和婆婆们说,那些人觊觎‘霸寨’的好处许久了,倘若因我而让寨子里损失严重,那、那……”感激,又万分过意不去啊!
“‘霸寨’与‘西岭’之间的恩恩怨怨牵扯了好些年,总之你现下没事,就安心在这儿过活,那些人我处理了……呃,我是说,我把他们料理了……呃……我的意思是,他们已彻底觉悟,再也不会来闯寨……”要命!天要绝他吗?怎么越解释越乱?他又想搔头了。
云婉儿不觉乱,越听,内心越明白,但有一些事,了然在心便足够。
他懊悔着,不想启齿多说,那她也就不问。
轻轻颔首,她淡扬唇。“我知道了。我……让力爷辛苦了。”见他面有风霜又一身尘土,衣上斑斑的血点更拧痛她的心。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从不求报答,而她能为他做什么?
力千钧蓦地一愣,似乎没料到姑娘竟云淡风轻地替他把事带过去。
“我没有辛苦,我是自愿的,不辛苦。”脑袋瓜还有些茫然,但话自然而然就迸出嘴巴,听得姑娘双颊生晕,他浑身也热了。
“婉儿,你听我说,其实我是恶人,很恶、很恶——”
咕噜噜~~
咕噜噜、咕噜噜~~
他话音陡顿,困惑地瞠目,像是一时间不知那声音从哪儿发出。
云婉儿直盯着男人正大打响鼓的肚皮,心疼起他,唇角轻泛柔弧。
“力爷饿了吧?我起灶烧些水先让力爷沐身,然后再下面给你吃,好吗?”
岂有不好之理?
见姑娘在灶间开始忙碌起来,力千钧愣愣又坐了好一会儿,挠着大耳,最后终于下了定断——
他确实很恶又很饿!
第9章(1)
夜风像把门板吹开了,“咿呀”一声,但感觉不到寒凉,只是房中多了青草和泥壤的气味,夹杂着某种让人心暖眸热的熟悉气息。
心有灵犀一般,炕上的姑娘拥被坐起,发现门关得好好的,而那只健壮漂亮的母骡已来到炕边,温驯的眸对上她欣喜的眼。
“我就知道你会来!”摸摸母骡的头,掌心是暖的。“你上回来瞧我,咱们没说上多少话,一下子你就走掉了。春花……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呼噜噜——”
“嗯……这个……”略咬了咬唇。“你要我把话对他说啊?”有点小苦恼地晃晃螓首,一头乌软的发丝也跟着晃呀晃。“我怕我说不出来。”
“唔……呼噜噜噜——”大骡头也晃了。
姑娘秀颜一抬,挺起胸脯,语气略促。“是啊,我当然是‘霸寨’的女人,如大娘和婆婆们那样,强得能把寨子撑得稳稳的!我、我……什么?你说什么?说不出来就用做的?!”
她面红耳赤了,努力猜解自个儿有无听错母骡的意思。
“呼噜噜——呼噜噜噜——”到底是那男人一手养大,吃他、喝他、用他的,卯起来替他追姑娘也很该当。母骡再次加强念意。
姑娘略有愧疚之色,讷讷启唇。“他说自己是恶人,很恶、很恶的,但我晓得他很好,是条好漠子……我也想过要多为他做些事,好好待他,但春花……你说,我还能替他做什么?有什么是他一个人做不来、需要人家帮忙的,而我又能为他做到?”
“噗噜噜——”喷气声听起来像在笑。
——替他生十七、八个娃儿吧!
“春花!”姑娘这会儿不仅满脸通红,连身子也热得如煮熟的虾子,羞涩轻嚷:“又不是母猪,哪有法子生这么多?”
至多……就五个吧。三男两女,老人和老二最好是一个男娃儿、一个女娃儿,可以呵护着底下的弟妹们,给他们当榜样……
哎呀,她怎么当真思索起这事来着?
越想越脸红,她捣着脸又拍了拍颊,才拉回神智,幽静的房内已无母骡踪影。
即便云婉儿真听了母骡那一缕芳魂所捎来的建言,鼓足勇气要把心底话对那男人道出,也得寻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
无奈的是,在接下来一整个冬季里,力千钧大半时候都不在寨中,即便回寨,也都匆匆促促地停留下到两天便走。
他虽未道明,但婉儿用眼睛瞧、用耳朵听、用脑子想,多少也拼凑得出,“霸寨”近来是跟“西岭”彻底对上了,而帮主大人派给他和一干汉子们的差事,定也与对付“西岭”有关。
然后,该过年了。
不到五日就是吃团圆饭的时候。
天降着雪,雪花很美,特别是降小雪的时候,一颗颗如发软的晶糖从宝蓝色的天幕往地上坠,总惹得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仰起脸、张着嘴,跟着不住地旋转、盈跃,开心地笑眯了眼,试着将点点雪花接进口中,含入满嘴冰凉。
算一算,她就要在这寨子过第三个年。
第一回过年,他那时刚救回她,尽管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容身之所,寨民们也热情接纳了她,但寨中的一切对她而言仍相当陌生。
第二回过年,他出发走域外,启程前,他曾真心对她告白,那些话烙印在她心版,深深刻划,教她心痛不已,因她裹足不前,不敢回应他的情意。
而眼下这第三回过年啊……她愿望很小,只盼能与他一块儿过,即使相对无语,能有他相伴,她心也知足。
“婉儿,这两根辣干笋你拿去,还有这条腊肉,对了,还有这包茶叶。”
“大娘,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呀!”竹篮子已装满满。
“你再推回来给我,咱可要不高兴啦!”“霸寨”女人送出的东西,岂有被退回之理?“乖,全拿好了。”
住在大娘隔壁的婆婆笑道:“婉儿,明儿个过来老婆子这里领几瓮酱菜回去吧!你不帮忙多吃些,咱们寨里的食物越屯积越多,多到快没地方搁了,也不是个法子呀!你说是不?”
云婉儿露出一贯温婉的笑颜。
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拒绝大娘和婆婆们,总归是被她们管定了,只得乖乖把人家塞来的东西全装进篮子里,虔诚地道了谢,然后又一个人独自循着山径走回自个儿的小石屋。
这些日子,山子也跟着马帮出门,再没谁过来帮她提水、劈材、搬重物,而她竟然隐隐感到欢愉。
因为这说明了,她全然被那男人所信任和认同。
他相信她没有谁相帮,也能在这寨中过得好好的,独立生活,如“霸寨”的女人们那样,她已是其中一个。
不自觉微笑着,她手挽竹篮在雪花轻漫的山径上步行,弯弯曲曲,起起伏伏,但她心是暖的,只是有一处小小、小小的空缺,她思念他。
思念啊……
“三十晚上讨媳妇儿,初一早上赶骡马,阿妹骂我没良心的,要赶骡马就别讨她,讨了她,卖骡马,老老实实待在家,哎哟,我的小心肝,阿哥不是没良心,讨你欠下喜酒帐,不赶骡马还不清……”
她幽幽哼唱起来,也弄不明白什么时候学会这曲调,记住了这些词儿。一切是如此自然,轻易便逸出唇鼻。
犹自轻哼着,她人已走回小石屋。
蓦然间,她歌音陡顿,步履陡止,两眸子发直地瞪着流泄出烛光的石屋子。
是谁?是谁呢?
谁为她点燃一屋的光?
她小跑起来,在雪地留下小小巧巧一排凌乱的足印。
她踉跄且急切地冲进屋里。
小厅无人,但屋后“咄咄咄……”的劈柴声再清楚不过!
她跑了去,如愿以偿寻觅到那高大的男性身影,挽在臂弯里的竹篮掉落,里边的野菜、果子、腊肉等等全滚作一地。
力千钧劈柴的动作蓦然一顿。
见她回来,他自然而然咧嘴笑开,笑里依旧带着腼觍,仿佛没知会主人家一声就闯进来劈柴,实在太不好意思。
“我吓着你了吗?咦?呃?!”
是他被吓着了。
因为姑娘也不好心地先知会一声,突然就朝他跑来,扑进他怀里,两只藕臂环搂他的粗颈,小脸紧贴在他胸口!
他动也没动,浑身僵硬着,被冻成一根冰棍儿似的,平举的手还紧握斧头。
“婉儿……怎么了?你在发抖,发生什么事?”
斧头落了地,力千钧由着她亲近,两条臂膀缓慢、隐忍地垂放到身侧,天知道他有多想箍住姑娘的蛮腰,搂紧她,感受她全然异于男人的柔软和窃窕。
“你回来了。”听着他强悍的心音,她叹息。
“我、我回来了。”从善如流。
“你回来了呀……”又叹。
“嗯?”他迷惑闷哼。
“你回来就好,我……那个……过冬用的柴片本来很多很多的,可是越用越少了。我有劈柴的,但你用惯的小斧头我得两手合握才提得起来,好沈,我劈得好慢……”是。她承认,她在对男人撒娇。“霸寨”的女人再强、再悍,都该跟自个儿男人撒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