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现实不得不低头的楼倚南话都还没说完,一道朝他面门扫来的刺眼银光,逼得他不得不在闪躲之余,赶紧拔刀出鞘,挡下另一记冷不防来袭的剑击。
一路上看惯斩擎天是如何对付敌手的开阳,看不过去地摇首。
「我说你啊,就算是杀手也有他行凶的理由的,你就不能稍微尊重他一点,好好的听他把话说完吗?」没耐性。
「谁晓得他还得啰唆多久?」斩擎天不给情面地施展出他不愿在大会上展现的真功夫,剑剑锁喉地朝他攻去,「主使者是谁?」
有别于武林大会上,处处制肘也不敢拿出真功夫的困囿,像是闯出牢笼的斩擎天,再也不压抑地使出家传验玑剑法,仅以无处不在的剑尖,即抵住了一回又一回朝他砍来的刀锋。在一剑划过楼倚南的面颊,并以剑挑去他袖里所有可发的暗器后,毫无忌惮的斩擎天飞快地翻转着剑柄,将长久以来无处可发泄的压抑,全数在楼倚南的身上尽情倾泄。
拆招拆了许久,始终无法突破斩擎天防守的阵势,反倒被剑划得遍体鳞伤的楼倚南,在一刀勉强地架住斩擎天看不出打何处窜出来的剑身时,忍不住侧首看向一旁好像早就习以为常的开阳。
「妳不阻止他?」
「可以稍微给我个提示吗?」开阳皱着眉,满心为难地问。
「我手中可是握着妳的续命仙丹。」没把话说得太明的楼倚南,不忘在这当头将她唯一的把柄亮出来。
一点就通的开阳,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后,不禁感慨长叹。
「我说你们这些江湖中人,直来直往的性格是很好,但脑袋就别那么简单成不成?」要是他在宫中的话,老早就被斗死了,还能留得这口气来与她作对?果然啊,她还是不适合这座心机太过朴素的江湖。
「什么?」
「我的性命不劳你来费心,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的安危吧。」她朝那个耐性可能已忍到了极点的斩擎天摆摆手,「盟主大人,您就尽兴吧,草民我不打搅您大发神威了。」
当开阳背过身子,转身往路旁的树下走去时,斩擎天一剑重砍向楼倚南架在手上的刀,趁着他两脚止不住退势,再旋身砍向他握刀的掌背,并在他弃刀往上一跃,想藉由高明的轻功离开之时,飞快地冲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脚踝将他给拉下,硬是逼他再次脚踏实地的回到私人战场上。
无处可躲之余,楼倚南咬牙倾尽内力的朝斩擎天胸前轰出两掌,未料掌心所接触到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硬气功,只觉两掌似撞上一堵墙的他,才想抽掌再起,斩擎天已一掌牢牢擒握住他的喉际。
「你想如何?」几快窒息的他,在面容涨紫之时不断地回想着这些年来斩擎天在武林主持正义时,最重会是采取什么手段。
「我要废了你的武功。」斩擎天兀自加重了手劲,在这一刻,他怎么也想不起他坚守的原则与信念,他只瞧见了一张充满利欲的脸庞,以及开阳总是藏着害怕的眼眸。
「我不曾危害过武林,你凭什么如此对我?」深恐他真会言出必行,楼倚南心慌地一掌掌击打在他的胸坎上。
他不动如山,「光凭你想对开阳痛下杀手这一点,我就饶不了你。」
「我会告知武林大会——」
「我现下不是什么武林盟主。」不让他有机会把话说完,斩擎天在一松开掌指时,随即对他用上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卸武式。
好似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全遭抽空了般,楼倚南瞪大了眼瞳,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不给转园余地的斩擎天背过身子,朝远处他的家仆大声说着。
「在我反悔之前,带着他快滚。还有,近日内我会摘除他南域域主之格,另行遴选另一名新域主暂代。」
风儿吹过原上的枯草,亦拂过斩擎天的心弦,带来阵阵分不清高低音调的心音,他一步步地朝开阳走去,很清楚他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即是他们连手隐瞒,却从不肯轻易揭晓的事实。
「什么续命仙丹?」他站在她的面前,低首看着坐在树底下看似早就对这一日有所准备的她。
「我被下了毒。」开阳平淡地说着,就像在述说着路过的风景一般,「那位老兄以为我离开宫中后就再也拿不到我日日都得吃的药,可他却不知,我从不做没把握之事,因此早就有人先他一步偷来给我了。」
「可那日妳病了,我找来大夫!」斩擎天愕然了片刻,才想要反驳,就遭她截断了话尾。
「普通大夫是诊不出来的。」就连她私下找的宫中御医也都束手无策。
藏在他的记忆中,在星光下,偶尔彻夜不眠望着满天繁星的侧脸,蹑着脚尖再次踱至他的眼帘前,让他瞧清楚,那时在她的面上,是以什么样的目光,愁对着漫天在看破后的委屈。他紧紧握住双拳,难以忍受地问。
「为何……要对妳下毒?」
「宫里的人知道,长久待在我家主子面前,我必然会听见某些不该听的话,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因此打从我进宫起,我即被下了毒,以确保我这辈子将会为自家主子守密。」她看向远处的目光,尽是一派在妥协后的淡然。「我每日所服的,是缓解毒性之药,我若想活下去的话,就得在我把药用完之前尽快回宫。」
该如何守住一个秘密?除了让秘密永远都开不了口外,还能有什么更有效的法子?
打从踏入宫中的头一日即被强行灌毒后,开阳早就遗忘了她原本期盼却不可得的家人生活,或是对未来该有的渴望,她只是让自己退到生命的最角落里,小心地踏出求生的每一步,并在她的步伐下求得每个人的安稳。可她没料到,上天还是派了个斩擎天来到了她的生命里,给了她梦境,给了她一个未婚妻的身分,也让她在索然无味的命途里,兴起再对自己的运气再赌一把的决心。
虽然,她不知日后她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在宫中,与妳弈棋之人是谁?」一直隐忍着不将这话问出口的斩擎天,在忍受沉默到极点时,再也关不住地问。
「当今皇帝。」
岁月静好的晴日下,开阳坐在栏上跷着脚,哼哼唱唱着让人叹息的老生调,面上尽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忽地自斩擎天的脑海里跳了出来,抖落了一地难堪与眼前的现实两两相照,令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起那一日,她那只能在梦里流,却从不肯在白日里张扬的泪。
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都说不出口的,活得有多辛苦的,原来,是这样。
开阳在他沉着声不说话时,索性一骨碌地将一直埋藏着的心事摊开在阳光之下。
「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东西是,下雨前草原上有着雨水气味的天空,有人能陪着我度过不眠的长夜,还有一局我不需说谎的棋;可是这些我在宫中全都得不到。我只清楚了那日复一日在刀口上过活的日子,该怎么放手大胆去玩而已。」老实说,她也不明白,到底她是怎了?
明知道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为什么还是要告诉他这些?她早晚都得回到宫中的。
可是……
「以前我总认为,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只是想保护、心爱的人们,又有什么不对?或许我是没有办法活得很正义,但是我在我必须走的这条路途上,也是拚了命的努力着的,我也同你一样是活得很理直气壮的。可认识你之后我才发现,其实要改变一个人的信念,真的,很容易。」
真的是太容易了。
长年来处于自己只能保护自己的景况下,忽然被转身投置于另一个备受呵疼的环境里,这让她就算再如何命令自己得冷静看清日后的现实,终究还是抵不过片刻的耽于温柔想望,总是因他而幻想着,不可得之的梦想就在双手可掬之处,日后她再也不必孤零零的一人,倚在宫阁最高处的栏边寂寞地望月。
这都要怪他。是他给了她这个错觉的。
润妳想说什么?」斩擎天忍抑地压下那份打、心底感到疼痛的感觉。
「盟主大人,我之所以会赖着你,一开始,是因为我想活着。」
「现在呢?」
「因为贪心。」
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道她不知道,这话听在他耳里,简直就像是诱惑一样?
无法不去正视的心音,与心底似是正在剥落的感情,令斩擎天听不清此刻正吹拂在他耳畔的风声,亦感觉不到先前为她心痛过后伤口处的痛感。
迟迟等不到他回答的开阳,在原上的风儿吹来,萧飒地袭过他俩之问泛黄的枯草划成一道深远的鸿沟时,落寞地对他笑问。
「这样的我,不可以吗?」
在步青云的那封信上,是这么对他说的。
尽可能地,不要与那位名唤开阳的女子沾上任何一点关系,哪怕他是欠了她什么或只是一时心软,最好是连她的死活也不要管,省得他日后会为此沾惹了一身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