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首看去,开阳就像只被遗弃的狗儿般,孤零零地站在他们曾走过的地方等待主人归来,风里的她,稍微宽大的衣袖弗弗曳动,往来穿梭的人潮,则好像随时都会将她给淹没。双眼一直凝望人群的她,在一对对的男女或是一家大小经过她身畔时,她看向他们的目光,好似十分羡往,勾留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也格外地久长。
不知怎地,这让斩擎天的心头不禁一热,某种朦朦胧胧的情绪,促使着他赶紧奔上前将走失的她拉来身旁,并牵起她的手就怕会再丢失她。
然而出乎他意料地,开阳才欣喜他回到她身边不过片刻而已,突地,她收起了笑脸挣开他的手。
「别这样。」
他拉回她的手,「为何?」日日就是由他这般拖着她赶路的,怎现下她才来与他扮生分?
她频频闪躲着四下不断朝他们射来的关爱目光。
「两个大男人手拉手逛街,这太怪了,我可不想被人误会我有那方面的癖好。」光只是他一人就够醒目了,再加上个穿着男装看起来不像女人的她?
「妳又不是男人。」斩擎天才懒得理会她多余的担心,照样伸手过去就是要与她十指紧握以保万一。
「这么暗,他们可瞧不出来。」不肯妥协的开阳,也不管他们这般是否更加丢脸,当街就与他上演起拉拉扯扯的戏码。
当伫立在大街上围观的人们愈来愈多,而他俩也因互不相让全忘了所处何地,一径地大眼瞪小眼,看谁先投降时,远处一道微弱陌生且令他警戒的气息,这才让不知丢脸已丢够久的斩擎天总算是有些清醒过来。
「倘若不能手拉手,那能搂搂抱抱吗?」他不动声色地瞧了身后一眼,再调过了目光,两眼悄悄越过她的肩头,直望向她身后一旁弯曲且不宽敞的小巷。
开阳一头雾水,「哈?」
赶在被不速之客包围前抢先发难的斩擎天,二话不说地弯身搂抱起她,在她两脚一离地时,他首先跃至路旁民家的房顶,点脚踏过后,落在他事前看好的巷子里,使劲狂奔了一阵,再翻身跃至另一条小巷里,也不管怀中的开阳没什么这种经验,和会不会因此而被他吓掉了三魂七魄。
「你这是在做什么?」急速窜过的风儿低低在她耳边呼啸,头一回体验到疾速飞奔的开阳,紧张地在他耳边扯大了嗓子问。
「负起我对妳的责任。」斩擎天侧首看了远处一眼,见来者们的轻功不属泛泛之辈后,他干脆抱着她再跃过大街小巷。
「吓死我还是吃我豆腐?」她边问边拨开他因风披散在面前的发,免得他跑着跑着,就因视线不清带着她撞上路边大树或是民家。
「是保住妳的小命。」忙里分心的他冷静地更正,在身后的追兵愈追愈近时,他索性在奔跑中猛然回身,腾出一手接住朝他射来的暗器,再顺势抽射而出将它给物归原主。
拐弯绕过巷底,在来到大街的另一头时,斩擎天使出上乘的迷踪步法加快了速度,开阳只觉得,一晃眼间她就离开了方才之地老远,接着,大街上的灯影自她的顶上全数散去,不适应的黑暗漫了过来,而他也在这时终于止住了脚步。
甩开身后的跟班带她来到偏僻的暗巷后,斩擎天缓慢地放她下地,趁她犹在喘息并平定下满心惊魂的这当刻,他先是脱下他的外衫将她从头到脚都罩住,再将靠站在墙面的她整个人给搂在怀里。
「别出声。」当刻意放轻的步伐声靠近时,斩擎天一手环在她的腰际将她拉得更近,一手则防备地按抵在墙面上。
「又是夜里常来拜访你的那些人?」开阳压低了音量,小声地在他耳边低喃。
他没好气的更正,「这回来的是新面孔。」有没有搞错,她才是害得他夜夜都没法安睡的元凶吧?
「还有分新旧面孔?」
「嘘……」斩擎天低下头向她示意,不意朝她一看,他登时屏住了呼吸。
镇上大街不甚明亮的光影,像层白色的薄雾似地,浅浅淡淡地映在她的面上,平时都采男人装扮的她,因方才的奔跑而披散着一头青丝,现下看来,肤白貌艳,风情无限,像极了个美丽的误会,让他忍不住想将这样的她再多留在脑中一会儿,再多看她一些。
远处巷中在风中不安舞动的灯影,突破幢幢黑暗,一点一点珠缀在她的面容上,不知为何,他难得有空平静下来的心弦也跟着摇曳,总是忙碌过日的他,已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如此好好地凝视着美好的事物过了。
当吹拂在她颈畔的气息,使得开阳怕痒地频缩着肩时,斩擎天格外敏感地察觉到,她紧抱住他身子的双臂是如何牢牢地攀附着他,而她温暖且迷人的体温,则透过了她总是穿得颇单薄的衣裳阵阵透了过来,再缓慢地漾上他的心梢,令他空洞洞的心房多了一点点的暖意,少了一些些她在他眼中总是不怎么女人味的遗憾。
「走了吗?」开阳倚在他怀里问着,因他高大的身形根本就没法看清外头发生了何事。
「……还没。」早就走得老远了。
「咱们还得躲多久?」站得两脚有点酸,也因方才的逃命之举而感到有些疲累,开阳在浅浅的睡意来袭时,忍不住以脸赠着他的胸坎。
「再一会儿吧,他们还在街上来来回回找着妳。」他的指尖滑过她的面颊,依依恋恋的,并不急着打破此刻难得的氛围。
「噢。」
在打起小盹来的开阳就将睡着之际,斩擎天转过身子靠在墙上,伸手将她按靠在他的胸口上。当倚着他的她渐渐放松了身子,呼吸声也愈来愈沉时,一种难得的起伏思潮朝他兜拢下来,来得没有丝毫征兆。在这当下,没有岁月、没有恼人的贫富、没有像抹不散游魂跟在他们身后的生死问题,只有他满心不可告人的转辗难言与忐忑。
她沉沉垂下的眼睫,像则只说了一半的故事,没有告知他太多的来龙去脉,再借着睡意轻盈地跳开,撇下他独自困囿在角落一昙打转。
他不知他轰轰的心音,是否泄漏了此刻他有些异样的心情;他亦不知,他究竟是打算抱着她在这站到何时才会感到心满意足。可是在历经了长久的孤单后,满满的胸臆里和怀里,多了一个她的感觉……
真好。
醉酒的红枫,携着隆重跃上季节舞台的秋意,将山头沱染成一片的金红秋色,与天际的艳日两两相应。
走在铺着大石的山道上,斩擎天低首瞧着手中方自天水一色那里领来的一张张银票,满心欢喜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口气跃至武棋院的山门处,想快些拿给开阳看看,好让她称赞他个几句。
两日前,为免白日与夜里都没法好好休息,斩擎天决定将开阳托给开设武棋院的老友帮忙照料,他则是以武棋院作为据点,为六扇门的天水一色缉拿这区域里所有的通缉犯,打算一鼓作气先打完所有零工赚足盘缠,而后再专心赶赴武林大会。
两掌推开沉重巨大的山门后,直接绕过正堂来到东院客用厢房里的他,并未看见开阳等待他的身影,他纳闷地踱出东院,正想找个人问问时,缩躲在弈棋大厅外的一道道鬼祟身影,轻易地就招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无声无息地来到那些院生的身后,好奇地朝厅里看去。
端坐在大厅里的武棋院院主天机,一改在斩擎天印象中总是一派从容的印象,此时正难得地紧敛着眉心,双目不断地在棋盘的方格里不安地游移,而隔了只棋盘坐在他对面的开阳,则是一副又没睡饱的德行,不雅地盘腿坐在地上猛打呵欠。
见着这一幕,满心只想进去厅里纠正开阳坐姿的他,不意往旁一看后,他登时愣了愣,忍不住赶紧打量起四下,这才发觉整个武棋院里的院生,都不练棋也不练武地跑来这偷窥起他们弈棋,而那些人的目光,则是一改旧习,不放在天机的指尖上,而是集中在开阳露出来的颈子上流连不去,尤其是在开阳歪着头思考下一步棋,当穿过檐下的阳光笔直地映照在她的身上,更是衬出一派诱人的雪白肤色时,众人面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有些恍惚。
紧握着银票的斩擎天,进门前的好心情,不知怎地,全都在众人看向开阳的露骨目光下烟消云散。满心不是滋味的他,默然地将手中的银票放进怀里,而后两手环着胸靠在廊边处,扬首瞪看向大厅上那个棋艺号称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老友,破天荒地为了争口气,硬是绊着开阳在棋盘上挣扎着,就是不肯痛快点大方认输后放人。
差点打起瞌睡来的开阳,在对面的天机总算愿意认输后,站起身子大大伸了个懒腰,打算回房里补眠睡一顿的她,正想走出厅外时,一见不知何时已回来的斩擎天正倚在廊上朝她勾勾指,她随即漾开了笑脸,三步作两步地朝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