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是『高处不胜寒』。」不知何时,夏如茵来到他旁边,笑盈盈地道。
经她一提,雷扬倒想了解这幅画了,「怎么说?」
她伸手指着塔顶,「你看,塔顶这么尖,哪能站得稳?大家都不懂,以为身在塔顶一定舒服自在,连花都开得极美,可是谁都没想到,站在塔顶,脚都刺痛了,还得随时害怕被刺穿,或从上头跌下,是很不安稳的。」
雷扬点点头。呵,他哪懂得看画?她说得浅显易懂,他就明白了。
接下来,她带着他四处逛逛,缓缓说着每幅画的名称与意义,他大部分都有听没有懂,也没有什么心思欣赏,但却展现连他自己都讶异的耐性,听她解说完全部的画作。
「今天怎么有空来?」见到他来这儿,她好兴奋,语气显得有些高昂。
夏如茵领着他走到会客的地方,那是一个位于最内侧的角落,摆着几张沙发,一张长桌,旁边有一大片空地,专供沈蔚心血来潮就地作画用。
雷扬耸耸肩,视线落在桌面的一本书上。「你的书?」他知道那本书极有名,内容关于魔法,几乎每次新出续集,都会引起一阵旋风。
夏如茵点头,说:「我很爱看喔。」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盯着那本书,又看她着眼里的认真,忽然问:「你相信魔法吗?」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童话的问题。「不知道耶。」
「为什么?」
「嗯……当我以为魔法不存在时,它就出现了,当我期望它出现,它又闹别扭。」她微笑,大眼盯着手指上淡淡的金色指甲油。
他神情有些怪异的看着她,开玩笑道:「你以为你是仙女喔?」
夏如茵闻言,俏皮的眨了眨眼,神秘的说:「有可能喔。」
雷扬望着她生动的神情,心情大好,好像有人在他心里施展了粉红色的魔法。他舒展双臂,轻松的往沙发椅背靠去。
多奇怪,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间画廊,却觉得极为优闲平静。
他思及雷柔说他幼稚,拜托,眼前的夏如茵才幼稚呢,爱给东西取名字、梦幻的以为自己是仙女哩!这么想着,他扬唇一笑。
「要不要画画?」她开口问,一双水眸期待的望着他。
一瞬间,雷扬以为看到一只可爱的小博美,他晃了晃头,看清眼前的夏如茵。
她十分美丽动人,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写着无辜又单纯。看着她,他愉快的回答,「Why not?」
夏如茵眯着眼笑了,开心的站起来,准备材料去。
当她抱着一张极大的画纸出现,并且随意的将它铺在地上时,雷扬发现自己十分期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来,随便上色。」她把笔递给他,指着旁边的颜料道。
雷扬侧着头,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颜料,接下来,他毫不客气的挑了鲜艳的大红色,因为脑中一闪而逝的是她的那辆小闪电。
他耳边传来夏如茵软甜的声音,喋喋不休的说着她的色彩观。
「颜色是很奇妙的,有时候见到红色,觉得热情,有时又觉得似血一般令人惧怕,同样的,冷酷的蓝色,也可以轻易让人心中平静……」
雷扬大笔一挥,在白色的画纸上使劲画了个大圆圈,颜料在纸上引起微微皱折。他放下笔,看着那红色的圆,思考着下一步。
该画些什么呢?
才这么想着时,就见到夏如茵忽地用手沾了亮黄色颜料,对他神秘的一笑,而后直接在圆圈的周围印上手印。他微微失神的看着她上了淡金色指甲油的指尖随着手掌移动而闪耀。
「看!太阳。」她指着图画道。
原来她将手印当作光晕,印在红圆圈外,俨然呈现出一个热力四射的太阳。
雷扬玩心大起,又拿起笔沾了略深的咖啡色,绘出一道弯曲的粗粗线条。
「你猜我画什么?」他拿着笔,下巴扬起。
她看了下,思考几秒后取笑道:「是蛇吧?画得好随便喔。」
他不屑的睨她一眼,「啧,没创意。」然后他沾了黄色颜料,在那个长条物旁画上光晕,接着双臂环胸,露齿而笑,得意的说:「喏,发光的大肠。」
夏如茵听了,先是愣了一秒,而后爆笑出来。雷扬到底是有多喜欢大肠啊?什么事都要跟大肠扯上关系。
她边笑边骂,「你很幼稚耶。」
「欸,我本来就幼稚,我没否认,可是你也挺幼稚的,我们是幼稚一国,所以你不可以笑我。」
她笑出了泪水,边拿卫生纸擦泪,边看着他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撑着下巴,神色正经的说着幼稚的话。她的脸不禁热烫,爱极了他这个样子,像个顽童,时光彷佛在他身上倒流,引发她的母爱。
她以带着哄慰的语气暖暖的说:「好、好,我们一国。」天知道她有多乐意与他一国,最好像童话中的国王与王后那般幸福。
阳光射入透明玻璃遮挡的天井,照在她身上,她娇笑着,脸上有着红晕,指尖上的金色随着光影流转。雷扬凝视着她,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打中,呼吸有点急促。
这一刻,他觉得她象是散发着光芒,教他移不开视线。
第4章(1)
傍晚时分,夏如茵正在店门外整理盆栽,看见唐吉诃德踏着夕阳出现,一时觉得牠果真像个骑士,于是开心的抱起牠,跑到隔壁向雷扬拿饲料。
「我好想、好想带你回家,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你一定会被我继父杀了,所以对不起喔,唐吉。」她软软的语调带着歉意。
蹲在地上倒猫饲料的雷扬听见她对猫儿说的话,拿着碗起身,问道:「为什么你继父会杀了牠?」
他一向有话直说,当然也有话直问,压根不觉得这话或许涉及他人隐私。
夏如茵放下唐吉诃德,看着牠走到雷扬前面撒娇,沉静地道:「我继父脾气不好,跟我妈吵架就常打人,如果唐吉到我家去,一定会沦为牺牲品的。」
「打人?他打你吗?」雷扬皱着眉,不快的说。
她摇头,「小时候会,现在他已经打不到我罗。」
雷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是听见她曾经被继父打,竟有股无名火冒上来。「那你干嘛还跟他住一起?」
夏如茵叹口气,「我妈不愿意走啊,她说她爱我继父,不肯离开他。」
看着她黯淡的脸庞,他沉默了。
他不喜欢看见她不开心的样子,不喜欢她没有笑容,更不喜欢她为事伤神,眼眸失去光彩……
夏如茵的手抚上唐吉诃德的背,幽幽的说:「我跟我妈都习惯了,很适应这个家。唉,如果妈愿意跟我搬出来,我当然求之不得啊,可是她不肯,那我只能努力防备我继父了。哈哈,我的房门常常换锁,就是怕他进来偷东西。」
为什么她能笑得出来?雷扬这么想着,看着她毫不勉强的笑容,象是在谈一件小事,可是听在他耳里,觉得那是大事啊,这是家暴耶,应该报警处理的。
「你……」他口拙了,一向不懂察言观色的他,竟为了她而斟酌用字,「要好好保护自己。」
夏如茵鼻酸,他这句话,让她湿了眼眶。
他真好,竟然为她担忧,第一次收到他的关怀,她好感动。
这时,唐吉诃德以前爪抓着雷扬的裤管,牠饿坏了,要讨东西吃,雷扬这才重新蹲下身,把装满了猫饲料的碗放在地上。
夏如茵带着哽咽的嗓音传来,「如果……我有机会离开那个家,唐吉诃德我先订下了。」
雷扬听了,抿起了唇。总是笑脸迎人的夏如茵怎么可以这么难过?
「牠是流浪猫耶,你跟谁订啊?」
他听见自己凉凉的声调,在这时候调侃她,开着无聊的玩笑,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幼稚,也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的不正经。
夏如茵哭着笑了,泪水直淌,鼻子红了,可是眼角笑得眯起,嘴角也上扬。
她早知道雷扬是这样的个性,他这么回答,她不意外,相反的,他将气氛变得轻松多了,她可不希望他以为她是个超级爱哭包。
雷扬站起来,看见她又哭又笑的脸,忽地感到心疼。
这女人明明有能力过得更好,但愿意为了母亲忍受,这么难熬的日子里,她竟可以保持笑容,让自己不别太在乎,可是一有人碰到她心里这块难过地方,又忍不住哭得像个孩子。
而且,这个孩子还挺倔强的,硬要扯起笑容来掩饰……
清晨四点半,天色犹暗,夏如因被一阵不平静吵醒,她赤足走到房门口,隐隐听见来自楼下的重物落地声,她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不动声色的快速换下睡衣,抓了钱包以及车钥匙后轻轻推开房门。
伴着扑面而来的晨间冷意,她踏下老旧的木板阶梯,熟练的避开会嘎嘎作响的区域,蹑手蹑脚的来到客厅,毫不讶异的看见客厅里凌乱的模样。她的大眼眨也不眨的寻找母亲身影,终于在厨房门口看见母亲怯怯的探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