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大厅里有个吧台,安丽请言秀树坐在前面,然后从架上玻璃罐中拿出几片香草叶,放在透明茶壶里,冲进热水,点燃酒精灯,把茶壶放在上头保温,橙色火苗温暖著壶底,直到透明的水逐渐染成浅黄,飘散出香草特殊的香味。
“喝喝看,很香的。这是我们这里最夯的香草茶,很多客人喝完都顺便外带呢!除夕夜前夕是旅游淡季,预约房间的客人在大年初一才会上门,直到初六开工前都是天天爆满,所以这两天我们可以悠闲地当作度假。”
安丽说得没错,打开客户名单,今明两天是空的,初一开始则是大爆满,想到埔里游玩的旅客是一房难求,很多时候还必须加床或打地铺,勉强挤一挤。
他们俩闲适地品尝著香草茶,天南地北地聊天。言秀树左看看右看看,发觉这是一间虽小、却很温馨的民宿;墙壁是温柔的米白色壁纸,挂著几幅安丽的油画;吧台旁书架上摆满各种旅游书籍与各式各样的杂志供旅客挑选;大厅里摆著八张餐桌,每张桌子都铺上奶油色调的桌巾,桌上是深咖啡色的手工陶艺彩绘水盆,盆中养著一株小小的绿色植物。
空气中除了茶香,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是能让旅途疲惫的旅客感到心安神宁的那种幽香。
言秀树坐在吧台前,透过整面透明玻璃墙往外看,室内虽回绕著悠扬的西洋老歌the Rose;Bette Midler,歌声低沉迷人,听得他如痴如醉。这一刻,在他的世界里,时光仿佛静止了。埔里的空气与台北有很大的不同,言秀树说不出来为什么,但确实是这么感受著,或许是因为环境变得清静,连心情都被感染了。
屋外阳光忽隐忽现,草坪间摆著两组有棚顶的桌椅,一旁放著双入座摇椅;沿著墙边,种植著许多乐树,让客人可以在户外享受乘凉或赏夜。
三只狗或站或躺,其中一只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小憩,因为冷,还会跟著阳光移动,看得他想笑。
午后,又一辆休旅车开进来,是拿床单去烘衣店回来的舅舅丰妇。两人的一双宝贝女儿远远地看见言秀树,先是一愣,然后交头接耳一番,再次确认,接著放声大叫。
安丽也笑了。这两个小女生分别读大二跟高三,平时最爱看流行杂志,当然也会看美容节目,应该会认识言秀树。
言秀树看著两个小粉丝讶异地跑向他,得意地向她眨眨眼。她眼里也闪著骄傲的神采,这万人迷,属于她,也爱惨她。还有什么比这更虚荣的?
“不要,我不要。”
“别任性了,快点,不要让姐姐逼你,乖。”
“不要,人家会害羞。”
“害什么羞?”
“人家觉得脖子凉凉的。”
货柜屋里,费安丽与言秀树的影子透过窗户,像两个在追逐嬉戏的孩子,连月光都要笑他们。
言秀树一辈子没想过竟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从他答应陪她回埔里后,就有这不好的预感,果然,恶梦成真,他堂堂一个知名发型设计师,竟然被、设、计、了!被外婆“卢”整晚,他大帅哥终于点头允许安丽外婆在他头上“动刀”。
呜呜……看著他的招牌长发被剪成五分头,言秀树超想哭,不等安丽仔细瞧他的新发型,就冲进货柜屋的房间里,用棉被盖住头。
“你答应我不准笑。如果我发现你嘴角上扬五度,我就立刻回台北。”
“你才不会。”她笑著伸手去扯他的棉被。“你这样让我想到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
“他们怎么样了?”言真秀树包著头问。
“李夫人是有名的倾城美女,靠著她的美色得到汉武帝恩宠,所以当她生病时,不愿让皇上看见她憔悴的脸,希望在皇上心中保持最美丽的模样,这样他才会念旧情,继续对她的儿子与兄长好;所以无论皇上怎么说,她都不让他看她病容一眼。果然,李夫人过世后,汉武帝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美丽,还招魂愿与她相聚。”
“所以喽,皇上请回吧!臣妾现在很丑,没有脸见皇上。”言秀树空出一只手,挥舞著,请她离开。
“哈哈哈……爱妃,让朕瞧瞧,瞧一眼就好,朕保证会像从前一样宠幸你的。”
安丽继续闹他,言秀树干脆把她抱进被里,黑暗中,她看见他的眼,好亮好亮,闪耀著璀璨的光辉:他的发,好短好短,更添几分稚气。
“骗人,还是这么帅嘛。”她爱宠地说。
“难道你期待本帅哥变丑?”
“不然外面那些女生都在打你主意啊。”
“外面哪有女生?我只看见费安丽一个。”
第10章(2)
掀开棉被,他们面对面侧躺,安丽摸著他变短的发,好感动;当她看见外婆拿电动剃刀往他发根推时,其实是心惊胆战的,很怕他的头发会这么毁了;但是,还好,外婆毕竟是有经验的,她只是想看看他理“正常”发型的样子,没有别的意思;为了满足老人家的欲望,言秀树牺牲他宝贝的头发,任人宰割。
她已忘了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但此时此刻,却真的好想痛痛快快地哭。
“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吧?”言秀树把她的头揽进胸怀,不让她掉眼泪。可是他愈温柔,她就哭得愈凶,愈不可收拾了。
“你真是……”
“后悔没早点答应跟我交往了吧?”眼角还淌著泪,她又笑了。“才夸你几句,你就骄傲起来啦。”
“今晚,把眼泪用完吧。”
“为什么?”
“这样以后就不会再哭了,我不喜欢你有了我之后,还要掉眼泪。”
“笨蛋。我是高兴得流眼泪。”
“那幸福的眼泪例外。以后,你只有快乐,不会再有悲伤了。我言秀树保证,一定会让费安丽幸福。永远喔。”
初二,凌晨六点半,安丽与言秀树早起帮忙做早餐;舅妈负责煮中式的粥,安丽则负责西式三明治的部分。
平时工作忙碌,言秀树很少下厨,为了力求表现,他很认真地切小黄瓜,务必让每条小黄瓜长短粗细一致。
“看,我的刀工漂亮吧?”
“你是要等到晚餐用吗?”安丽横他一眼,抢过刀,身手俐落,唰唰唰地,很快就切满了一大盘,而且根根青翠漂亮。
切完小黄瓜,她拿出十二颗蛋,动作迅速地煎完,再继续煎火腿、烤吐司,没多久,一个完整的美味三明治就呈现在他面前。
言秀树咬一口,滋味鲜甜美味,完全不输一流饭店的精致早餐。阳光从流理台上方的窗户透进来,言秀树理短了发,专心吃著三明治,清纯得像个大男生;安丽看得恍惚,空气冷得像要结冰,心中有个角落却无比温暖;因为被爱了,所以才会觉得看心爱的人吃东西也是一种幸福。
忙完了早餐,送走所有的客人后已经九点,就全家开始总动员收拾房间。工作包括拆下所有床被单,换上新的;然后洗被单,处理各个房间的垃圾,重新洗刷卫浴,喷清洁液,擦地板,所有东西归位,接著进行户外环境打扫,完毕。
安丽与言秀树穿著围裙,拿著竹扫把扫落叶,叶子卡在草丛堆,必须用挑的才能扫得干净,光是一小块田地,就让他们忙了半个钟头。
安丽看见言秀树毫不介意,主动去清厕所,拿起马桶刷,用力地别著,还拿菜瓜布刷浴室磁砖缝隙,把它刷得跟原来一样洁白亮丽,然后蹲在地板上仔细寻找掉落的头发,再用清水把地板擦过一遍。
“这客人太没公德心了,居然把我们的吹风机弄坏,还把椅子戳了个洞。”他生气地说。
“习惯就好。”安丽安慰他。
“我要做一张海报,警告他们不准再破坏民宿的东西,否则吃了我们的晚餐会肚子痛。”
“不好吧?这样好像表示我们煮的东西很不卫生耶。”
“不管、不管,这件事情请美术老师不要插手。”言秀树转进屋里,坐在电脑前,开启桌面的“非常好色”软体,做起海报编辑。
安丽望著他的背影,看来这小子也有固执的一面。算了,让他去发泄,等气消了,自然会觉得自己很幼稚。
中午十二点,言秀树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却发现外婆已经从屋外拔了些自己种的蕃薯叶,开始为晚餐食材做准备。
“没有吐司了,面包店没开,怎么办?”
“下雨了,床单晒不干,烘衣店又休假,怎么办?”每个人都各自为自己负责的部分感到忧心,让言秀树体认到经营民宿真的不容易。
下午五点,客人陆续到达,安丽仍然在厨房忙著炖牛肉,言秀树出去一会儿,回来时脸上多了副墨镜。
“你是猫头鹰啊,晚上才戴墨镜是吧?”
“本帅哥是不想引起太大的骚动。”
“还真当自己是大明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