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柔……”程思婕又叫她。
“怎么样嘛?”
“你……”嗓音诡异,好像想笑又强忍着。“你这样会曝光喔。”
果不其然,靠在人家身上,加上衣领略开,胸前春光一览无遗。
“曝光就曝光。你没看过?”她们三个常常一起去泡温泉,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程思婕真的在忍笑。“咳,在巴黎的时候,厉特助……有还手吗?你身上怎么也带伤?”
懒洋洋低头一看,赵湘柔立刻被雷打到似的坐正,还用力拢紧领口!连菲菲都被她惊醒,抬头困惑地望着突然发神经的主人。
可不是带伤,白嫩胸口上那一点一点的痕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什么。
她反应没这么大的话,还可硬说是过敏;但像这样,除了“心虚”二字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那也不用解释了。赵湘柔气馁地转身拉整衣服,不声不响。
“谁打赢了?”程思婕非常不怕死,挨过来偷偷问。
“菲菲,这边,她有咖啡!”赵湘柔指着身后笑得好八卦的死党,对爱犬宣布:“赶快去喝,她还要带你去散步喔,赶快!”
养狗千日,用在一时。瞬间,刚刚还成抹布状摊在地上的大狗,立刻变身成自动洗脸机,它扑了上来,开始以疯狂的舌头与口水表达爱慕——
“走开!走开!救命——我不问就是了!”
第九章
当入冬以来第一个冷气团挟带着冰凉阵雨来袭时,赵湘柔决定自己需要出门走走。
“你不是才度完假回来吗?”她的上司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赵湘柔还没反应过来。“我去度假?”
“花都巴黎。”
她不怒反笑。“如果副总觉得派我去参加巴黎时装周算度假的话,那我承受不起。还是工作重要,也许接下来的纽约、米兰时装周,请副总或别的同事出席?”
潘副总立刻闭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越洋公差有多辛苦,能舒舒服服在办公室等着挑剔别人写的报告最好。
“反正无论如何,你的工作——”
“我只是本周六不能来加班而已。秋季各家销售额的报告我已经全部看完,也写好整理了,副总请过目。”她把准备好的文件搁在上司桌上。
这下,不管再不爽,也只能臭着脸同意。不过潘副总还是忍不住要酸上两句。“难怪人家都警告我,聘新人时要小心,美国回来的不喜欢加班。”
“学长,您也是留学美国的,想必已经身体力行、破除这个成见了。”赵湘柔笑盈盈地接话。
当她走出办公室时,很清楚众人的眼神都聚焦在她背后。潘至坚心里搞不好在骂她机车,但暂时实在不想去管了,放自己两天假去。
该处理的事情真的很多。亲情、友情、爱情、人际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全都成了一碗煮坏的浓汤,黏在一起,搅都搅不动。
但她也不想去动。有时真羡慕像好友程思婕那样的人,勇往直前,充满信心跟勇气;当然,还有像厉文颢,凡事似乎都有计画、有先见之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问题是,他这次为何按兵不动?从巴黎回来之后,有时忍不住拿起手机就想打给他,转头就希望他突然出现,却一次次地落空、失望。
坐上往花莲的火车,赵湘柔一路都在想厉文颢。奇怪,干嘛这么听话?她说要一点时间思考,他还真合作,时间空间都给她,完全不打扰。
那她就来想个透彻。
台北凄风冷雨,花莲却阳光普照。才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居然有如此大的差异。
天气好到外套都有些穿不住了。赵湘柔连行李都没带,孤身来到陌生的异地,在热情的计程车司机大哥帮助下,她顺利到了目的地。
站在骑楼下,赵湘柔的脚步迟疑着。玻璃门后,有几位装扮朴素的太太正聚在一起讲话,神情认真,没人注意到外面站了个漂亮小姐,正有些向往地看着她们。
直到谈话告了一段落,慢慢往门口移动时,里面一位中年太太才诧异地迎上前来叫她:“柔柔,你怎么自己来了?不是说到了要打电话给我,我过去车站接你?”
“没关系,坐计程车很方便的。”她微笑说:“妈,你们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我们这个月轮到访视组,所以比较忙。”母亲慈眉善目,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看到女儿,心情很好。“你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在减肥?”
“没有啦,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刚出国一趟回来。”
母女俩跟其他人道别后,相偕离去。她母亲就住在附近,走路约十分钟就会到;一路上不停有人跟赵母打招呼,都叫她“胡师姐”。
“妈,你认识的人好多喔。”赵湘柔忍不住说。
母亲笑眯了眼。“是呀,已经在这边很久了嘛。”
有多少年了呢?赵湘柔在心里默默算着。她还没被送到美国之前,母亲就已经毅然搬到花莲,远离台北的尘嚣,也远离丈夫不断拈花惹草的难堪。
如今她已经完成学业回来了,母亲也早已脱离“赵太太”的角色,变成了众人敬重的“胡师姐”,把心力都投注在奉献慈善团体,默默行善助人,而且非常明显地,过得相当满足快乐。
母亲的住处是小小的平房,前面还有小院子,种了很多花跟青菜、蔬果。下午的阳光很舒服,清淡却明亮。她们母女一人一杯热茶,坐在面对院子的长廊边,闲话家常。
赵湘柔一直微笑倾听妈妈讲话。小至今年试种番茄的感想,大到他们基金会的运作、帮助的感恩户有哪些、募款的目标又是如何,妈妈絮絮叨叨说着,她心满意足地听。
从小到大,在赵湘柔印象中,母亲始终很安静,从来不快乐,也从来不多说,就像个浅淡的影子,始终找不到定位。金钱与地位没有带来快乐,丈夫的忙碌与频繁的外遇让一个女人憔悴。最后,终于做出决定,放彼此自由。
赵湘柔其实并不了解母亲,但看母亲此刻的满足与快乐,多年前被父母同时抛弃的痛苦,终于还是渐渐淡了。
说着,母亲伸手帮女儿拨开脸畔的发丝,慈蔼轻问:“柔柔,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回台湾工作不开心?”
“没有呀。”她反射性地回答。
母亲还是微笑,充满了解与包容,还带着几分宠溺。
这样的微笑,好熟悉,有另一个人也老是这样看她。
“你从小就很会忍耐,受了委屈也不讲。”母亲喟叹。“要怪我跟你爸爸都失职,连自己的问题都处理不好,当然没办法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赵湘柔没有回答。她小时候多么渴望母亲能像这样好好陪她说话,用温暖的手抚慰她;但那时的记忆,一直留在父母大吵、冷战、之后又大吵的无间循环之中,像这样温馨的并肩谈心时刻,竟是完全没有。
所以此刻才非常珍惜,如小女孩一样,想赖在妈妈身边。
“不过,柔柔,你已经长大了,要学着坦率一点。尤其在另一半面前,不要赌气,也不用逞强,就算偶尔示弱也没关系的。”
“妈,你怎么突然讲这个?我又没有……”
“不是跟男朋友吵架吗?不然,怎么会心情不好到突然跑来找妈妈?你一向很会忍耐的。”她母亲一脸了解,只是眼中闪动着笑意。
果然,一套就把话套出来了。赵湘柔想也不想地回应:“谁跟他吵架。我只是说要想一想,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人影了!要怎样都是他决定,根本不给我讲话的余地,还搞得好像他多迁就我一样。超小人的。”
说着说着,她还略略嘟起嘴,小女儿态不自觉地流露。赵母忍不住笑。
“是谁呢?”母亲这才问。“是妈妈认识的人吗?”
“这个……我是说……其实……”赵湘柔支吾起来,结巴了半天,眼看抵赖不过了,才闷闷地承认:“就是厉文颢啦。”
“是你江阿姨的儿子?”赵母自然知道“情敌”是谁,有些诧异地问。
赵湘柔点头。
“他长什么样子,我不太记得了。是不是胖胖的?”赵母微微皱眉,努力搜索着记忆。
“才不是。人家现在可是个风度翩翩的大帅哥呢。”口气超不甘愿、超酸的,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
母女突然陷入沉默,好一会儿,都只听见外面偶尔的车声,以及远处不知名的鸟叫声。
“妈妈,你会介意吗?”半晌,赵湘柔才小小声地问。
赵母摇头。心境平和,眉目慈祥。
“也许这就是你们的缘分吧。如果他能让你快乐,那就足够了。”她温和地说,然后,话锋一转。“何况,如果因为他母亲曾是你爸喜欢的人,我们就要介意的话,那柔柔,你可能要到外县市找对象了。因为台北要介意的可能人选实在太多。”
赵湘柔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