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婷的钢琴伴奏刚出来一小节,尔心悠便笑了,以Monti的Csardas作开场,她第一次偷听见他的琴声,也是这首曲子。
理事长还是那个样子嘛,演奏时都不看人的,始终闭著眼,沉醉在自己的情绪里,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大家一定也会觉得,这样的浑然忘我才叫投入吧。
第二首是Rachmaninov(拉赫玛尼诺夫)的Voca”ise(练声曲),尔心悠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双眼微眯,看上去很惬意,手指也有节奏的敲著墙壁。
接著,加入了另一位小提琴手,演奏的是小提琴二重奏《波尔卡舞曲》。
室内乐向来会定下某个主题,以重奏方式,彼此有默契的配合演绎,让音乐更为细腻丰沛,从他今天选择的曲目来看,是很欢乐轻快的主题。
她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演出,不曾与别人合作过,因为没有人愿意跟她这种离经叛道的人合作。
尔心悠无所谓的笑了笑,现在是休息时间,她转身朝自助区走去,接下来应该还有更多变的演奏吧。
“心悠?”
忽然一道轻微且带著惊疑的呼喊声在她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使得尔心悠原本自在的步伐突地僵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心悠,真的是你!你真的来了?”
什么叫她真的来了?难道她来这里还在某些人的预料之中吗?尔心悠的身体缓缓挺直,却倔强的背对著,不肯转过身。
可是后方的人显然不愿意看见她这样,猛地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扳过来,一把抱住。
“不要这样好不好?看著妈妈好不好?”
尔心悠茫然的看著眼前这个将自己抱得死紧的女人,脑中呈现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因为来得太突然了,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妈,你抱得我好痛。”虽然被抱得很痛、很不舒服,她却没有推开,只是伸出手轻轻的搭在母亲的肩上。
“妈妈很想你,你知道吗?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那么倔强呢?你知不知道妈妈很担心你?”尔夫人身材纤细高挑,气质也十分出众。
“我都有请婉婷转告你们我很好啊……”
啪!突然传来的巴掌声引来旁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角落,惊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我们生你、养你,你用这样一句话就可以将父母所有的思念隔绝吗?小悠,你知不知道这样让妈妈很心痛。”
尔心悠摸了摸被打的侧脸,头一垂朝右偏,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沉默不语。
“什么都不说就离开家里,一走就是两三年没有消息,妈妈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你有考虑过妈妈的心情吗?”尔夫人再次拉起她的手。
“考虑别人心情这种事,似乎正是因为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想法,我才会走的,妈应该没有忘记我离开前发生的事吧。”尔心悠用手背重重的抹了抹脸,却不看任何人。
“难道你还在计较那些事?你知道我们都是为你好,为你的前途著想,我跟你爸爸那样孜孜不倦的尽心教导你,可你不但辜负了我们的期望,不努力、不上进,还在学校那样……”
“那样丢你们的脸是吧。”尔心悠迳自冷漠的打断母亲的话。“如果你们不想继续丢脸下去,最好不要再管我。”
妈妈就是这样用看似母爱的温情与期望扼杀她,她只是不能被炫耀的玩具,所以早早丢弃就好了。
尔夫人脸色惨澹,踉枪著后退,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丈夫连忙扶住了她的肩膀。
“心悠,看样子你一点悔悟都没有,你打算就这样混下去吗?”身形高大的尔父走上前,表情严厉的训斥她。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且也打算按照您的话继续‘混’下去。”
“你!”尔父生气的扬起手,可巴掌还没落下,尔心悠就倏地一晃,被人拉开了。
尔心悠惊讶的抬头,看向握住自己肩膀、将她拉开的人……理事长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开心。
“尔先生、尔夫人,你们大概也不想看到她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吧,或许这次消失就不是三年、五年,而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尔氏夫妇吃了一惊,瞬间沉默下来。
“殷宿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你叫我来这里不是要我听你的琴声,而是为了让他们见到我是不是?”她忽然轻声问道。
“不,我只是在看见宾客名单时才想起的。”
于是他才会去调查,想要了解得更清楚,可是……她的表情冷漠得没有一点起伏,这不是那个开朗的尔心悠,此时他只感受到她心里无穷的压抑。
“小悠,不要再这样了,你只是为了气我们才离开的是吗?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才华?”尔夫人露出忧伤的表情,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才华?”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种能被拿来炫耀的东西我从来就没有,我只是一根废柴,你们也清楚的,我在学校的表现差劲得让你们很想不认我这个女儿。”
父亲是知名乐评人,母亲也是有名的舞蹈家,真是艺术之家啊,父母亲从小就尽心栽培她,以为那灵光一现的乐感叫才能,直到进入音乐学府后,她才知道自己只是废物而已。
还能怎么样?不管怎么打骂也无济于事啊!难道还能将蠢材变成天才吗?
“你打算从此都不再碰小提琴?”尔父严厉的问道。
“对,我讨厌它。”她仍旧看著上方,似乎想透过天花板看到外面的天空,一个能让她自由自在的飞翔、不受拘束的地方。
“那为什么你刚刚听见别人的演奏会那样陶醉?”尔父不死心的追问著。
“陶醉?”仿佛刺到心中某处,尔心悠忽然尖叫起来,猛地甩开殷宿吉的手冲到父亲面前。
“别笑死人了!冷漠虚伪的表演会让人陶醉?”尔心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符合你们的规则,达不到你们要求的演奏就是低等,你们这些高贵的艺术家们,姿态高得让别人跟你们站在一起就感到恶心,我是绝对不会喜欢的。”
“你竟然侮辱……”尔父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动怒。
“对,你们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们,这样不是很好吗?谁也别打扰谁,还说什么回家?”尔心悠双手插在裤袋中,脸上是讥诮嘲讽的神情。
“你!”尔父气得脸色铁青,连话都说不出来。
“够了,不要说了。”尔夫人突然上前挡在丈夫跟女儿之间。
“小悠,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再把你逼到离家出走,算了,妈妈不再逼你碰小提琴,只要你回来就好。”
“这怎么可以?!”尔父立刻反驳。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见不到她吗?”
一辈子都见不到,一辈子都讨厌,一辈子……尔心悠的眉心渐渐聚拢,双手在口袋中握成拳。
为什么要她来?还让她遇到这种事?明明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她不愉快?
她忽然转身朝门外跑去,动作迅速得让大家都措手不及,转瞬间便不见人影!
尔氏夫妇刚想追出去,却被殷宿吉断然伸手拦住。
“我会追到她的。”
***
“尔心悠,尔心悠。”
无论他在后面如何呼喊,她始终不肯停下脚步,殷宿吉飞快的跑上去,一把将她拽住,拉进怀中牢牢抱著。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稍微为我考虑一下,穿成这样还要有失形象的在大街上狂追你。”
“我没求你追出来。”尔心悠也不动、也不推他,只是在他怀里冷静的开口。
殷宿吉忽然将她转了个身,让她面向自己,还没等她反应便俯身吻上她的唇。
“冷静点好吗?”虽然她冷漠的样子看起来很有气势,但他还是比较想看见那个直线思考的天真女野人。
尔心悠的眼中映入他平静的脸,他的眸光只停留在她的脸上,眼中有著脉脉的温柔,不著痕迹的安抚著她。
呼……她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离开他的怀抱,一手抚上额头,朝最近的街椅走去。
“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轻声问。
“该不该说别问我,你情绪暴走得这么厉害倒是第一次。”
“所以我根本就不该去,这回是你自讨苦吃,音乐会才进行到一半就中断了,可别将责任算在我头上。”
“心悠,你真的觉得自己是根废柴吗?”他坐在她的身旁,闲聊般问道。
“在你们这种人眼中大概就是吧。”
“我们这种人,原来你还会分类歧视……”殷宿吉戏谑的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角。“你真的从来不认为自己很有才华?可是我觉得,就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个天才。”
“天才?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她的情绪渐渐平复,随意摆了摆手。
“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拥有不可思议的乐感和高超的演奏技巧吗?没想到你还挺谦虚的。”正因为如此,使得她的演奏总是跳脱正常的范畴,而显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