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孩子!”静宁在纸蝴蝶中挣扎,用力解开缠绕在身上的线头。
“你说什么?”没听清她的话,宇文泰凑近,却被纸鸢的硬杆扎到眉峰,不由得皱著眉头掀开挡在眼前的蝴蝶翅膀,瞬间瞪大了眼睛。“噢,你是个女孩儿!”
纸鸢下的女孩纤细娇小,有张漂亮的小脸,此刻微红的脸蛋有几道泥迹,明亮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后审视著他。这真是个可爱又美丽的小姑娘,他想。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没见过女孩儿?”静宁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坐起身把纸鸢从身上取下,将剩余的线头缠绕在左手上。
“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他逗趣地说,正想问她是谁,静宁看到石山下走过的人,立刻抓著他的手将他拉趴在石头上。
“小声点,别让大宰相发现我们。”她低声警告。
宇文泰反手包裹著她的手,感觉她柔软的手又小又冷,不由得更紧地握住。
等石山前的高欢在独孤如愿的陪同下走向其他地方后,静宁吁了口气坐起来,看到他腰上别著的鞋。“噢,那是我的鞋。”
“没错,是你的鞋。”她放开拉著他的手,想取回自己的鞋,可宇文泰再次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先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手劲好大,手掌好厚,而且很温暖,她无法挣脱,便按捺住脾气反问:“那你又是谁?是哪个将军的随侍?还是王宫的卫兵?”
宇文泰俊眉飞扬,暗想:这小妞竟以为他只是个随侍或卫兵?难道自己的外貌如此不像一个居高位、握权柄的将军吗?
隐忍住心头的不快,他淡淡地说:“我叫黑泰。”
见他不说自己的身分职务,静宁也不强求,可是他在干嘛?为何捏著她的手不放?她皱著眉头说:“黑泰,请你放开我的手,把我的鞋还给我。”
她的语气有种傲慢和不屑,但宇文泰只是咧咧嘴,仍然抓著她的手,笑嘻嘻地说:“为了救你,我错过了皇上和大宰相的召见,连美丽的花都没得好好欣赏,现在,要你回答几个问题都不行吗?”
面对他毫无芥蒂的笑容,静宁不由得打量起他。
他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黝黑、高大和粗犷。那黝黑的肌肤在阳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泽,黝黑的瞳眸闪动著快乐的神采,黝黑的面颊上有对迷人的酒窝,而当他笑时,双唇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此刻,当那对深嵌在他眉宇下的双目对她频频闪动时,她的心忍不住颤栗。
喔,这是怎么回事?她惊慌地转开眼睛,看著手里的纸鸢。“我很抱歉打扰了你。”她嗫嚅道:“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现在,请放开我,让我离开。”
宇文泰看著她,眼神深奥难懂,而他抓著她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姑娘,谢谢你看出我是好人。不过在我放开你之前,你得告诉我你是谁?为何挂在石山上?又为何害怕大宰相?”
他的笑容开朗,模样年轻,可是却很喜欢命令人。
静宁心想,还有他眼睛的颜色和注视人的方式很特别,那眼珠是一种很深很亮的颜色,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他仿佛是用全部的心力注视著她。那凝神的表情令她感到不安,全身涌过异样的暖流。为什么会这样?她焦虑的舔舔下唇,敷衍地回答他。
“我是谁不重要,我绝不是故意跑到这里来的,而且我也不怕大宰相,只是如果他看到我在这里的话一定会不高兴。”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宇文泰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让她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那份亲匿。“尤其在我救了你的小命,帮你躲过大宰相之后。”
“呃,你真够固执!”挣脱不了他,反而被他盯得浑身发热,静宁只能叹息。
“没错,所以想要摆脱我,就给我答案。”
“我叫元静宁……”
“元静宁?当今皇帝陛下是你何人?”宇文泰不笑了,打断她的话问。
“是我兄长。”静宁回答,看他还在等待她的回答,知道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他绝不会放开她,只好继续道:“我与堂姊在后苑放纸鸢,纸鸢被这棵树缠住,我只好偷偷跑过来爬石山取下它。”说著,她的目光看向他们身边枝叶茂盛的老树。
“偷偷跑来?”宇文泰面色一凛。“难道你们没有自由?”
静宁急忙说:“不是!只因今日朝中有大礼,大宰相规定内眷不得入御花园,所以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在这里。”
宇文泰终于将腰带上插著的鞋递给她,并看看四周。“那你要如何回去?”
“谢谢你。”她接过鞋子穿上,指指石山后面的围墙脚。“从那儿。”
宇文泰顺著她的手势,看到一道窄门掩藏在一丛丛花木后,估计那是花匠出入相邻的两座花园所用的门,不由得笑道:“那么,让我帮你下去吧!”
“不用你帮,我自己能下去。”静宁说著,屈腿沿著石山后面的斜坡攀下去,宇文泰不放心地抓著她的肩膀。
“我站稳了,你可以放开我。”确定踏在坚固的石头上后,她对他说。
“当心点,小公主,摔下去可不好玩。”他放开了她。
她往下一跳,落在草地上,仰头看著他。“谢谢你,黑泰。”
他对她挥挥手,颊边露出两个大大的笑窝,静宁被其吸引,情不自禁地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绕过花木,消失在那道小门内。
等她消失许久后,宇文泰仍感觉到她甜美的笑容和芳香的气息环绕著他。
静宁,可爱的小公主!
下了石山,宇文泰一路微笑地回到他朋友的身边。
***
金碧辉煌的洛阳王宫在寂静的深夜,宛若一位铅华尽褪的美妇,恬静温和地端坐于洛水之滨。
屋檐重重、帘幕低垂的后宫殿阁中,一个身著太监服,从上到下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在错落相交的回廊内快速行走著,他身形高大,却足下无声。
走廊尽头的柱子后闪出一人,挡在他身前问道:“更深?”
“未静!”黑影低沉地回答。
一听暗号正确,那人侧身让道:“特使请直走左转,往前入殿等候。”
黑影一言不发,按照他的指引匆匆走进那间已经亮著灯的屋宇。
他看出这里既非皇上寝宫宣光殿,也非皇后妃嫔居住的嘉福宫,而是一处他从未来过的偏殿。宽敞的屋内垂门相连,间以雕花木屏,清静雅致,类似书斋。
条状书案上点了盏高脚凤烛灯,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他谨慎地将灯挪至门边的灯台上,如此,不管是谁进来,身影都不会被投放在窗户上。
确定无误后,他拉落低垂的帽子,露出黝黑俊美的面庞,原来是宇文泰。他脱下皂色长衫环顾四周,正想四处看看,门外传来脚步声。
走到门边,见进来一高一矮两个身著官服,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者为散骑侍郎王思政,矮者是黄门侍郎杨宽。
“皇上驾到!”两人进门后,杨宽低声宣道。
看到一行卫士沿走廊而立,他立刻跪下迎接跨入门槛的皇上。
“特使快快起来,情势特殊,不必拘礼。”元修一进门就走到案前坐下,双眼惊惧地示意手下关门。
卫士将门关闭,王思政立于门前,杨宽站在元修身边,将手中帕子递给他。
“密函上说你是贺拔岳的特使,奉命前来见朕,那你何不快快说明来意,让我们早点结束这场让人紧张的谈话?恐怕高欢的耳目正在盯著我们呢!”
元修擦拭著因惶恐而不断冒出的冷汗,不安地催促跪在身前的特使。
宇文泰对他尊严尽失的惊恐状十分震惊和反感,但仍克制著鄙夷之心,依旧按君臣之礼双膝跪地奏道:“臣乃关西大行台府司马宇文泰,此番受行台大人委托担任前来面见皇上之重责,一表对吾王之忠心,二为贺拔岳大人请缨。”
随即,他刻意不去注意皇帝因紧张而频频扭动的身躯,和不时投向他身边侍郎以寻求意见的不安的目光,更不让自己失望与愤怒的情绪影响言语,他全心全意想著如今天下暗流涌动的局面,想著如何让无能的皇帝给他一纸通令,使贺拔岳拥有更大的,足以抗衡高欢的权力。
为了这个目标,他言简意赅,语气婉转地将他在关西大行台府,对贺拔岳等人分析过的情势完整地说了一遍,最后强调道:“得关中者,得天下。假如贺拔岳守住关陇,占据长安,即可与洛阳隔黄河相望,高欢就不能对陛下有任何不轨之举,陛下则可高枕无忧。”
一想到可以用贺拔岳之力牵制高欢,元修精神来了,冷汗不再狂冒,神情不再惊慌,甚至要杨宽取出地图,亲自搀起宇文泰,赐坐案边,听他细说周详。
宇文泰也不含糊,手指地图慷慨陈述,并针对皇帝目前的处境用心分析。如此这般,不仅释去了元修对贺拔岳的戒心,还为他带来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