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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他现在在这里干嘛?

  他厌恶地蹙紧眉头,眸光阴沉地盯着那个静静坐在湖边,仰望夜空的佳人身影。

  他该在书房里读书的啊,今晚原订好好温习的《战国策》是他最欣赏的一部书。

  有几点明显的原因告诉他现在不该在这儿,苏兼修阴郁地朝自己指出。第一、他正翻阅着自己最爱的书籍,照理不该舍得离开书房一步。第二、夜深天凉,他不安歇便罢了,干麻没事找事出来散步?第三、就算散步也不需来到这座属于她的院落,还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偷瞧她的倩影。

  其中,尤以最后一点最令他愤怒。

  天晓得他多想仰天长啸,喊出自己满腔不悦、愤慨、迷惘与莫名其妙。

  他多想狂喊怒吼,就算震破了天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没有。一来是这样无济于事,二来他该死的竟然不想惊扰到她!

  他不想惊扰她,在她如此沉静而孤独地坐在湖边巨石上,一个人默然凝睇夜空寒星的时候。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那线条极端优美的侧面仿佛匀上一层淡淡的迷惘,恍若掩上一袭薄薄轻纱?

  她眉头紧锁,唇瓣微微颤着,全身上下笼着教人心脏一紧的惆怅忧愁……该死的忧愁!

  她是个颐指气使,要什么有什么的公主啊,哪识得何谓愁滋味?

  何况她又是天星,一向最无情无感的一个女人。

  她不懂忧愁的,不需懂,也从来不懂。

  她一向没有情绪起伏的,既不容乐,也无哀伤,不笑不哭,无嗔无情。

  不是吗?是李琛这样告诉他的啊,不会有错。

  错的是他,是他看错了,想错了,莫名其妙。

  他该走的,苏秉修冷冷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该再多逗留一时半刻。

  他该掉头离去,就像那天一样。

  他该离开的。

  可是他走不了。非但走不了,不听理智命令的身子还往前又走了几步,直到立定她在清凉夜风中微颤的身躯后。

  他听见她叹息——轻柔却悠长的叹息,那仿佛不堪一击的娇弱身躯又打了个寒噤。

  苏秉修顿时感到不耐,双手一扬解开颈前衣带,一个利落的迥旋将黑狐披风复落她纤细的肩。

  李冰一阵惊颤,转过在星光掩映下更显秀美绝伦的容颜。“是你?”她轻轻一呼,有讶异,有迷惘,蛾眉仍旧微微颦着。

  “夜深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他粗鲁地问。

  “我……出来散步。”

  “都快三更天了,干嘛没事找事?你那些宫女没劝你安歇吗?”

  “我没理会她们。”她摇摇头,“我睡不着。”

  “为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应,朦胧美眸凝望他好一会儿,“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没做声,剑眉一紧。

  “这些天你不都待在书房静心读书吗?怎么会忽然上这儿来?”

  “我……”他无法解释,一股莫名怒气忽尔席卷,嗓音不知不觉提高,“这是我家,我高兴上哪儿就上哪儿。”

  “哦。”她只这么淡淡应了一声。

  而他胸中无明怒火烧得更旺,“怎么?你不以为然?”

  “我为什么要不以为然?”

  “因为这座宅邸是你父皇赐下的!”他低吼。

  “父皇既赐给你,这宅邸便是你的。”她平心静气,“你是有资格随意进出。”

  “我——”他蓦地住口,开始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在瞪视她安静的容颜片刻后,忽地用力甩头,转身举步意欲离去。

  “等等。”她蓦然扬声,身子跟着微微慌乱地站起,“你的披风。”

  “你披着!”他头也不回。

  “可是天冷……”

  “知道天冷就不该穿得如此单薄!你娇生惯养得连一点常识也没吗?”

  她当然有常识。他究竟当她是怎样的温室花朵,会蠢得连这样的常识也没?

  李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挺直背影,不觉紧紧咬唇。

  她就是因为晓得天冷不该穿得单薄才要还他披风的,他的书房离这儿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只穿那么一点不怕冻着吗?

  可是他冻不冻着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如此担忧,一颗心如此忐忑,直无个安落处?

  她为什么要为他担忧?她……李冰娇颜忽地刷白,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她为他担忧吗?她真担心他冻着吗?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从来不曾为谁担心忧虑过,从小到大,不曾对任何人付出一丝丝关怀。

  为什么会为他?为什么他特别?

  她怔然迷惘,不觉双手交握胸前,将他为她披上的披风用力拉紧,紧到他残留的体温仿佛能透过她肩膀渗透入她慌乱不安的心,注入一道温热暖流。

  那令她奇特地感到安全,心跳却又抑制不住地怦然失速。

  于是她娇美的容颜更加迷惑了,而这深刻的迷惑准确地落入躲在夜色另一边,一双燃烧着嫉妒与憎恨的黑色幽瞳。

  那对黑色幽瞳的主人在足足又瞪视了李冰将近半支蜡烛时分后,才冷着一张脸庞悄然离去。

   ※  ※ ※

  “苏爱卿,天星最近好吗?”

  例行的上朝完毕,皇帝立即私下召见第一天上朝面圣的苏秉修。

  苏秉修抬起头,黑眸宜直落定端坐御书房龙椅的当今皇帝,他语音依然同方才在朝廷上一般低沉威严,面容也静定如常,但神色却掩不住一股只属于父亲的深切关怀。

  她好吗?

  他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这问题。她不能算好,也不能算不好,事实上,她好不好他根本一点概念也没。皇上要是知道他与李冰到现在还不曾同房,肯定会龙颜大怒吧。

  他踌躇着,还不确定该如何回应皇帝这个认真的问题时,圣上已再度开口。

  “前两天天星派人捎来信柬说她一切安好,要朕别担心。”皇帝摇摇头,半无奈地,”可朕怎能不担心呢?”

  “公主很好。”苏秉修终于朗声回道,“请圣上放宽心。”

  “我想也是。”皇帝微微一笑,“苏爱卿肯定待天星很好吧。”

  事实上,他待她冷淡得很。

  “这……”苏秉修沉着,不愿意欺瞒圣上,“微臣不以为自己待公主很好。”

  皇帝笑了,清朗的笑声滚出喉间,“苏爱卿不必自谦。天星都告诉朕了。”

  “她告诉皇上?”他忍不住扬眉。

  “她在信上都说了。”皇帝笑望他,那慈蔼的眼神仿佛普通人家的父亲在看自己的女婿一样,“说你深夜还会为她添衣呢。”

  他为她添衣?

  苏秉修有片刻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他读不下书、莫名其妙去到她院落的夜晚。

  那一夜他是把披风留给她披上了——她称之为他为她添衣?

  他对她那么淡,为何她在给皇上的书信里仍是为他说尽好话?她为什么……不告御状?

  我为什么要告御状?

  他仿佛记得她曾经这样说过,原来她是认真的,心中真是那么想。

  不但不告御状,甚至还为他说好话?

  为什么?

  苏秉修剑眉一轩,心底忽地泛上某种古怪的滋味,仿佛有些酸,有些苦,又带些涩。

  “好好待她,苏爱卿,你知道她是朕最疼爱的女儿,虽然朕很少接近她。”皇帝说着,语音忽地低沉,低低涩涩,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总之你好好待她吧,她命不——”他说到这儿,仿佛惊觉自己会透露什么,连忙住口。

  苏秉修莫名其妙,“怎样?”

  “没什么。”皇帝摇摇头,湛然有神的黑眸转了一圈又回到苏秉修身上,凝望他好一会儿,“天星这孩子从小不曾开口要过什么,你是她第一个要求。”

  “我?”

  “就因为她第一次开口要求,所以不惜一切也要为她办到。”皇帝意味深长他说,“朕知道你有心上人,委屈你了。”

  “她说我随时可以娶妾。”苏秉修小心冀翼地试探道,炯炯黑眸尽量不露痕迹地盯着皇帝。

  龙目精光一闪,“她这么说?”

  “是。”

  “这丫头!”皇帝叹息,仿佛极为无奈,“罢了,她这么说你就这么做吧。随便你想什么时候娶妾,朕不反对。”

  “这样岂不侮辱公主?”

  “无妨的。”皇帝摇摇头,语音愈来愈细微,“反正总有一天你会再娶……”

  “什么?”苏秉修没听清。

  “没事。”皇帝连忙否认,“没事。”

  可苏秉修是聪明人,怎会瞧不出享有蹊跷?

  公主是何等金枝玉叶,李冰又是皇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说不可能许他娶妾,委屈地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啊。可不仅李冰这么说,就连圣上也不反对。

  这其中必有缘故。

  苏秉修想着,愈来愈感觉到李冰的一切不像他初始所想那般简单。

  她并非单纯任性自我的公主,行动举止自有其个人风格,成亲那天当她并没在长安市街当众动怒,反倒以淡淡三言两语化解了众人的惶惑不安时,他脑海其实便隐隐泛起这样的思虑疑潮。

  一个谜样的女人,不同寻常的公主。

  她究竟有些什么秘密呢?

  他发现自己竟强烈好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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