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赐了宅邪,那门匾上的字还是圣上亲自题的。
苏状元府。
苍劲有力的四个字,既威严又有神采,不愧是天子手笔。
几个京城百姓围在状元府前指指点点,表情钦羡无比。
“唉,这苏状元可真是一夕飞上枝头,娶了皇上最疼的天星公主,往后仕途坦荡绝对不在话下。”
“若是娶别的公主也还好,怎么就是那一位呢?”
“是啊,娶别的公主说不定还会被嘲笑两句,但娶天星公主可是大大的不同。”
“怎么娶别的公主就会被笑呢?”一个显然是从城外来的乡下小子问道。
“唉,你不晓得,”另一个头发花白、精明干练的老布商解释着,“咱们世居京城的都知道,从那个女皇帝以来,大唐的公主们是一个比一个放荡,一个比一个蛮横,娶了她们先别说加官进爵,等着戴绿帽子倒是正经。”
老布商话一说完,几个私下议论的人一阵大笑,招来更多围观的百姓聚集,把状元府邸前塞得满满的。
“这说得是。要让我娶到那种公主,还宁可一头撞墙去呢。”
“天星公主不一样吗?”乡下小子又愣愣地问了一问。
“当然不一样喽!”一个油头粉面、看来浮华无实的年轻文人插口,“天星公主最受皇上疼爱,又是本朝第一美人,管它戴不戴绿帽,能天天对着绝色佳人也是一桩赏心乐事啊。”他一面说着,一面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天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配翠琅C髦榻挥裉澹汉骷淠灸选B抟潞纹狁账娣缁埂9伺我殴獠剩ばテ肌�
围观的群众大多是无知百姓,谁也弄不清这酸书生掉的什么书袋,起始还努力注意听着,不久便全都宣告放弃了。
更何况,街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公主跟驸马爷来了!他们从宫门出来了。”
弄不清是谁这么喊着,黑压压的围观人潮瞬间更加聚拢,一个个踮起了脚尖、伸长脖子,还有人爬上门墙,站上梯子,为的就是取一个好视野,看清今日春风得意的新郎倌与美若天仙的公主殿下。
过不久,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转进众人视野。
最前头的,是几十名腰配兵器的禁卫军,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的带头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夏停云。
接下来,是两排八个宫女,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看得两旁凑热闹的百姓都呆了。
后头一匹上着金黄色皇家马鞍的白马,上头坐着的正是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倌。
奇怪的是,这新郎倌虽然生得剑眉星目,相貌非凡,那张俊脸上却没什么兴奋的神情,冷冷凝着。
“不会吧,娶到天星公主他还不满意?”一个百姓压低声音道。
“笨蛋!这才叫气势。要像你呆头呆脑,只会傻笑,还叫驸马爷吗?”
“说得好!”方才吟诗的酸文人喝了一声采,才刚要开口再发表几句时,周遭忽然沉寂的空气令他一愣,“怎么了?”
“嘘,别说话,”旁边的人不耐烦地要他闭嘴,“是公主到了。”
他跟着转动眸子,目光才一落定那顶精致豪华的皇辇。
神智便整个失落了。
不是那顶皇辇太过金碧辉煌,而是因为坐在上头的玉人儿。
天星公主。
裹在她身上的红色绣罗喜服一望即知是出自全国顶尖绣娘之手,而压在她乌亮青丝上的是一顶镶满了各式昂贵宝石的凤冠。
凤冠上的珠宝亮得让人无法逼视,而直直垂落的珠帘更令人无法不赞叹。
任是怎样浅薄无知的百姓都看得出那样的珠帘肯定价值连城,一颗颗串成帘幕的珍珠一般大小,同样浑圆,皆绽着温润柔和的光彩。
找到这样的珍珠并不难,问题是找到百颗以上一模一样的珍珠呢?那可真正是难如登天了!
可就算宝石再亮眼,珍珠再难得,也比不上那个把它们穿戴上身的天仙佳人。
她虽是低垂着螓首,可皇辇每一次晃动,遮复她容颜的珠帘便随之一阵翩摇,而隐在珠帘后的绝色容颜也会稍稍显露。
虽都只是惊鸿一瞥,但也够教人认清那张容颜的菱唇有多么弯美,挺鼻有多么娇俏,肌肤有多么晶莹剔透。
如果能得见她眉眼就更好了,怎生才能窥她清丽容颜的全貌呢?
众人才在心里这么胡乱想着,就见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四、五岁大小的黄口小儿,矮小的身子一跌,软倒在地,正正挡在公主驾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几名负责抬皇辇的禁军侍卫,若不是原本就身手矫捷,早把一顶皇辇摔落在地了。
虽然没有摔落,但扛在肩头的皇辇依然一阵摇晃,为了稳住,几名侍卫不得不暂时放下皇辇,安置在地。
“哪里来的小鬼?”其中一名侍卫怒喝一声,震天的嗓门惊得所有围观百姓心脏都是一抖。
这下事情要糟,冒犯了公主的座驾,这孩子怕是难逃厄运,说不定连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都会被迁怒。
“究竟是谁家小孩?还不快出来认罪!”侍卫再怒喝一声,雷电目光扫过人群,众人顿时别开脸去,却是了无声息,没人胆敢应上一声。
“罢了。”只听见一声清清冷冷的嗓音扬起,接着,一只裹在大红袖里的素手一挥,露出一截圈着耀目金镯的皓腕以及五根葱葱纤指,“起驾吧。”
李冰话语方落,只见方才跌倒在地的小孩不知怎地一跃起身,清秀小脸跃动着鬼灵精般的光彩,手脚并用,片刻间便爬上公主的皇辇。
天!
所有的人同时倒抽一口气,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
更可怕的,那只该死的小手还顽皮地伸出去用力一拉公主面上的珠帘——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几串珍珠被扯落地,围观百姓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他们惶恐,因为竟有个来路不明的小鬼胆敢如此冒犯公主。
他们忧惧,因为主怕公主一怒,所有的人都要遭殃。
他们更迷惘,因为被扯断的珠帘后露出半张清丽无伦的绝世美颜,那容颜美得出尘、美得不凡,美得不像人间品质,美得教他们呼吸也停了。
尤其是那对湛幽的黑色美眸,深邃若千年寒蝉,灿亮如天际明星,光只是被那么不经意扫上一眼,就够他们彻夜难以成眠了。
百姓们怔然迷惘的表情自然全部落入苏兼修眼中。
事实上这一切经过他都明明白自看在眼底,他故意不说话,不插手,等着看那从小娇生惯养,被众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公主如何反应。
他忍不住思忖她会怎么对付那不懂事的黄口小儿。
他原想天星要是为难那孩子的话,他便要插手,可料不到她竟准备息事宁人,而事情后来又会如此转折。
他更没想到,那张连他也还没机会看清的容颜竟如此清丽动人。
“公、公主,”她身旁的几名侍卫似乎被这景惊况吓得呆了,急匆匆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小鬼抱下皇辇,连声音都抖颤起来,“是小的不好,小的该死!”
他们一面请罪,一面全跪倒在地。
“为什么该死?”那张绝色容颜的主人吐出这么一句,嗓音清清。
侍卫们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更加心慌意乱,“小的没护好公主,不该让人惊扰公主座驾……”
“这样就该死吗?”
“不,是这个……总之……”领头跪倒的侍卫不如该如何解释,一时语无伦次起来。
幸亏原本在最前头领队的夏停云不知何时出现,及时帮他一把,“公主殿下没受惊吧?”
“没。”
“是属下不好。”夏停云一面朗声说道,一面下马单膝跪地,“请公主责罚属下。”他一句话把所有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
“你要本公主为此责罚你?”李冰平静的语音没有一丝波澜。
“是。”
“我看不出有此必要。”李冰淡定一句,忽地举高双手,缓缓卸下沉重的凤冠。
众人一阵惊呼,就连一旁静看的苏秉修都禁不住愕然。
众人惊呼,是为她当众卸下凤冠的大胆举动,更为除去凤冠后那张谁也无法逼视的清艳丽颜。
新嫁娘当众显示容貌固然惊世骇俗,但既是一向睥睨礼教的大唐公主所为,也就没那么值得震撼。可那张倾国美颜——天!这可是天上仙女下凡吗?若不是,怎能有个凡间女子生得如此绝美清艳?唉,难怪有人传言天星公主出世时,曾有个化外真人说她合该是天宇星辰转世,所以当今圣上才赐她“天星”这个封号,如今看来,这则传说倒有几分可信了。
新郎倌苏秉修自然不似这些京城百姓如此震惊。虽说天星之貌美确实令他想象不到,但他身边一向不乏美貌佳人,白蝶表妹极美,去年才刚刚重逢的妹妹月牙儿更是清丽动人,只不过这天星公主……她的美又是另一种气质,另一种格调,教看惯美人的他也忍不住为那恍若寒星的清绝艳美一阵失神。
他怔怔听着李冰对夏停云发话。
“本公主早就负荷不了如此沉重的凤冠,这孩子扯落珠帘正帮了我一个忙,怎会有错?”正说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起了她柔美的发丝,遮落她半边面容,“就算他错了,也不是因为你,我又何来理由责罚你?”她扬起纤纤素手拨拢不听话的发丝,“起来吧。”
“是,谢公主。”夏停云平静地应道,一面直起身子。